为爱装聋作哑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身体好些了吗？”——发送于前天晚上20:17。
　　“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熟悉的医生。”——发送于昨天上午09:42。
　　“馆里新到了一批需要整理的拓片，想着你可能感兴趣。”——发送于昨天下午15:40。
　　“启明？”——发送时间，今天早晨08:50。
　　钟不晚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三天了。苏启明只回复了一条简短的“感冒，休息几天，谢谢钟先生”，之后便再无音讯。
　　这种失联的状态，像一根细弦，轻轻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是那晚湖边的老人刺激了他？还是……他已经通过别的渠道，触碰到了更核心的东西？各种糟糕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坐立难安。
　　他甚至几次开车绕到苏启明家楼下，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却找不到上去的理由和身份。
　　钟不晚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电话。
　　第四天早上，苏启明准时出现在工作室。
　　钟不晚已经到了，正背对着门口在茶水台泡茶。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目光迅速在苏启明脸上扫过，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
　　“早。”他声音仍然温和，只是比平时更低沉些，“身体……好些了吗？”
　　“嗯，就是有点感冒，已经好了。”苏启明避重就轻，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书包，拿出书和电脑放在桌上。
　　“没事就好。”钟不晚的目光扫过他的桌面，落在苏启明细长的手指上，“去图书馆了？”
　　“嗯，随便看看。”苏启明没有多谈，将书塞进了抽屉。
　　书脊露出一点，钟不晚瞥了一眼，大概是和轮回转世有关的内容。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已经开始查这个了？这么快？
　　钟不晚深吸一口气，走到苏启明桌边，拿起一个需要复核的档案盒。
　　“工作不急，刚恢复，别太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顿了顿，忽然用一种带着点委屈的语调。
　　“……你不在，这三天……很无聊，咖啡都很难喝了。”
　　话音刚落，钟不晚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似乎很专注地翻看起档案盒里的文件。
　　苏启明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钟不晚。
　　想起周博士曾说他不常与人交谈，觉得大概是真的。
　　“那……明天我给钟先生泡？”苏启明听见自己带着一丝笑意回应。
　　钟不晚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门响了，是文献部的徐依然过来送资料。
　　“钟老师，苏同学，这是你们要的当年商会成员的背景补充。”
　　她笑着把文件递给钟不晚，目光却好奇地瞟向苏启明，“苏同学，听说你考上A大了？”
　　苏启明腼腆笑笑。
　　“真厉害！我表弟今年也考上了，文博系的，叫赵磊，说不定你们还是同学呢！”
　　“他知道你在这跟着钟老师做项目，羡慕得不行，老缠着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想跟你请教请教……”
　　钟不晚翻看文件的速度慢了下来，唇角那点惯有的温和弧度微微抿平，眼神落在纸张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苏启明还没答话，就听钟不晚淡淡开口，打断了徐依然：“资料放这里就好，谢谢。我们这边还有几份报告要赶在下班前整理完。”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但那份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很明显。
　　徐依然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哦哦，好的钟老师，那不打扰你们了。”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安静。苏启明有些莫名地看了钟不晚一眼，感觉他刚才好像有点不高兴？
　　但他又确实坐在电脑前赶报告，似乎很忙的样子，苏启明觉得自己想多了，默默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午饭在食堂，正好遇到负责文物修复的刘流。
　　“钟老师好。”刘流笑着打招呼，然后很自然地看向苏启明，“启明，周末我们几个年轻同事约了去玩密室逃脱，新开的民国主题，听说挺刺激的，一起来呗？”
　　刘流对苏启明一向很照顾，两人年纪相仿，还算聊得来。
　　苏启明刚想回答“我考虑一下”，就感觉身边的钟不晚周身气压似乎低了一点。
　　“他周末要跟我去城东核查‘流霞阁’的建筑细节。”钟不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平静地看向刘流，“恐怕没时间。”
　　刘流“啊”了一声，有点遗憾，但还是笑笑：“这样啊，那下次吧。”
　　等刘流走远，苏启明才看向钟不晚，疑惑道：“钟先生，我们周末……有安排吗？”
　　他怎么不记得？
　　钟不晚面不改色，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刚决定的。‘流霞阁’作为七星…作为雷诺阿相关建筑之一，细节核查很重要。”
　　他顿了顿，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苏启明，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很想去玩那个密室逃脱？”
　　苏启明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刚才那股微妙的低气压是怎么回事了。
　　他心里有点想笑，又觉得这样的钟不晚有点可爱，像只许朋友和自己玩的小朋友。
　　“没有，”他摇摇头，语气诚恳，“我对密室逃脱一般。还是跟您去核查建筑细节更重要。”
　　钟不晚似乎满意了，唇角极小幅度地弯了一下，重新低下头去，耳廓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快下班时，苏启明接到林薇电话，约他周末再去练车。
　　挂了电话，一回头，就看见钟不晚正静静地看着他。
　　“又是林同学？”他语气平淡。
　　“嗯，她驾照科目二又挂了，让我周末陪她去练练车。”苏启明如实相告。
　　钟不晚低下头，整理着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轻轻地说：
　　“哦……她好像，经常找你。”
　　“……”
　　苏启明一时语塞，他解释道：“她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而且科目二挂了好几次，有点着急。”
　　“练车……需要注意安全。不过，周末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去‘流霞阁’核查细节吗？时间上……会不会冲突？”
　　“不会冲突，”苏启明从善如流地接话，“我跟她说下午去练车，上午跟您去‘流霞阁’，来得及。”
　　钟不晚对这个安排似乎还算满意，周身那股微妙紧绷的气场缓和了些许。
　　他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上司”的身份，补充道：“‘流霞阁’现在的经营者提供了一些内部老照片，对我们理解雷诺阿的设计演变很有帮助。早点去，光线好，便于比对。”
　　几天后，苏启明整理东西时，提了一句：“下周就开学了，宿舍那边估计很快要安排入住。”
　　话音未落，钟不晚正在翻阅文献的手倏地停住。他抬起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定要住宿舍吗？”
　　“嗯？学校规定大一原则上要住校的。”苏启明解释道。
　　钟不晚放下文件，神情是罕见的严肃，甚至带着点……不赞同？
　　“宿舍……人多嘈杂，恐怕影响你休息和研究。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理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犹豫，“……博物馆这边，偶尔可能需要晚上加班整理资料，住校……不方便。”
　　苏启明略带歉意地对钟不晚说：“钟先生，之后我可能只能周末和没课的时候过来，工作时间需要调整一下。”
　　“嗯。”钟不晚抿了口茶，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调又轻又慢，“A大离博物馆不算太近……通勤的话，会不会很辛苦？如果……如果你觉得住宿舍不方便，我……我在学校附近，恰好有一套空置的公寓……”
　　他专注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品。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上司对下属的关照范围。
　　“谢谢钟先生，不用麻烦了。”他婉拒道，“我已经申请了宿舍，想体验一下集体生活。”
　　他顿了顿，“跟同龄人住一起应该挺有意思的。”
　　“同龄人……”钟不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暗了暗，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下去，一整下午都没怎么主动开口，只是默默做着手里的事，偶尔看向苏启明。
　　开学。
　　这两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钟不晚刚刚泛起一丝暖意的心湖。
　　这意味着苏启明将进入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拥有属于他自己的、正常的大学生活。
　　那个世界，离他所在的、这个被旧时光和沉重秘密缠绕的角落，很远。
　　他会认识新的朋友，会有新的圈子，会逐渐……不再需要频繁地来到这个布满尘埃的博物馆，不再需要他这个背负着过往的“钟先生”。
　　一股巨大的、熟悉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看着苏启明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他应该为他高兴的。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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