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死

　　“你帮云小姐拿东西啊。”游火生吩咐。
　　无视云淼的“不用不用”，游川径直拿过她所有东西，然后把狗绳给她：“试试？”
　　看着鱼蛋圆溜溜的黑眼珠，云淼没法拒绝这个提议，她在路上遇到遛狗都想免费帮人家。
　　天幕暗蓝，空气中浮动着春潮润气，四季桂浓香扑鼻。他们走过羊蹄甲花道，再走小叶榄仁路，谁都没说话，仿佛早已熟悉路线，无需多言。云淼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问，然而那些话语光在舌尖打转，无数次。只有她的心跳声清晰。
　　经过大叶紫薇花路，红黄相杂里青叶冉冉，远未到夏天开满花的时候。云淼终于开口：“你阳台的植物养得真漂亮。”
　　“谢谢。”
　　“你更喜欢观叶植物吗？”阳台上绿叶远多于花。
　　“嗯，”游川沉吟，“不好说。”
　　“确实，我也很难定夺。”云淼笑了笑。花有花的美丽，叶有叶的动人。
　　“那么最喜欢的花和树，也很难选出来吧？”她又问。
　　“嗯，太多了。”游川似乎也挺感兴趣，话多了不少，“特别是花，树的话，落羽杉、小叶榄仁、初春的黄桷树……”
　　“初春的黄桷树，太好看了。”云淼无比赞同，“鸡爪槭这一类也十分具有竞争力啊。”
　　“无论是春绿还是秋红时。”游川的话仿佛从她心里跑出来的一样。
　　鱼蛋带着他们转过小公园，路过田径场。许多人在散步、嬉戏、运动。
　　路人见到他们，随口说“狗真可爱，是柴犬吗”，游川见怪不怪，云淼倒有点愤愤不平：“是中华田园犬。”
　　土狗也能这么好看？对方惊奇地走了。
　　“哎，枉为广东人。”云淼叹息。
　　游川淡然说道：“现在城里很少见纯种土松了。”
　　“是啊，以前我最喜欢萨摩耶，”云淼说，“后来在b站关注了一个up主冷风寻犬，越看越觉得土松真好看。”
　　“我也刷到过他的视频。”游川走得较平常慢，与她并排，“鱼蛋是我爷爷在乡下抱回来的。”
　　“嗯，我小时候村里也有和鱼蛋一样可爱的狗。”云淼心中一片柔软，“家里还有猫，像这种天气还在灶头里煨火，很怕冻。不过后来跑去玩，再也没回来过了。”
　　半明半眛中，游川偏头看了看她：“小时候去外婆家也有类似的猫。”
　　云淼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温柔，真奇怪，这样冷淡的人，却给她温柔的感觉。温柔也许不是一种性格。
　　于是她继续往外掏出自己的心里话，恍若被蛊惑一般，说出了未曾对人讲过的久远记忆：“后来出去上初中，我在作文里写这只老猫，老师给了优秀，让我上台朗读，我不敢拒绝，结果读着读着就哭出来了。”她想不起来那时候的心情了，可那种哽咽的伤心感却反复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游川说：“我也有类似的经历。”
　　云淼不可置信：“你也在班上哭了？”
　　夜色里，游川低笑了一声：“那倒没有，我这张脸流下泪来，会把同学吓到的。”
　　云淼真不敢相信，他竟然笑了，对她讲了玩笑话，像个朋友一般。真想绕到前面去，看看他的表情。
　　云淼笑：“其实也没有那么凶。”
　　正说着，一个小男孩从侧面奔来，加农炮一样狠狠撞上了云淼。她避之不及，吃痛叫出了声，游川单手把小孩儿拎开，冷声道：“走路看着点。”鱼蛋也盯着小孩。
　　那几岁大的小孩吓得转身就跑，叫着“妈妈妈妈”，仿佛身后有猛兽妖怪。
　　两人失笑。游川看向她腰际：“还好？”云淼摇摇头。
　　那小孩忽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哇一声大哭起来。游川上前，单手就把他抱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给他，小孩泪眼朦胧，迟疑着不敢接。
　　云淼见他撕开包装纸，才发现是薄荷糖，他把糖递到小孩嘴边，小孩自觉张开嘴含住了糖。他边吃边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云淼哭笑不得。
　　游川啧一声，把他高高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小孩仿佛第一次升到如此高海拔，很新奇，彻底停止了哭泣，兴奋地四处张望。
　　鱼蛋也在原地转圈圈，鼻子发出哼哼声，似乎也想要同等待遇：怎么对熊孩子这么好？
　　云淼仰头柔声询问：“小朋友，你妈妈呢？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小孩伸手一指，一个女人正焦急地跑过来。娃归原妈后，两人一狗继续往58栋走。
　　他们不再说话，走入灯火阑珊处，无意间两条手臂碰了一碰，让云淼心一紧，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草木嫩芽气息，然而春夜里暗自疯长的不只是草木。
　　她忽然想喝一杯，不，三杯。可她只是闭紧了嘴巴，把那只手放进裤兜里，握了握。
　　回到家楼下，云淼将狗绳交还给游川，鱼蛋还不舍得，游川把它抱起来，摸摸狗头：“他挺喜欢你的。”
　　云淼轻轻捏下土松的耳朵，垂眼笑道：“我也喜欢他。”
　　那么小狗啊，你的主人呢，又是怎么想的？
　　当天晚上，云淼在床上躺了很久，想来想去，总是一个游川。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是那人。乱七八糟的，怎么越梦越过分呢？早上提前醒来，楼下猫咪又在凄厉叫唤，没完没了，正思春。云淼想到自己的梦，觉得自己没资格评价小猫。
　　上班时在单位门口遇到吴主任，躲都躲不开，被逮着问她没睡好吗，黑眼圈好明显。云淼呵呵干笑，说谢谢主任关心。对方话锋一转就问她这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说自己手头上有好多青年才俊。
　　听得云淼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手说暂时没有这个需要，抬脚就往大门里走。他还扯着嗓门在后头问“你有男朋友啦”，云淼故意不否认，含糊地嗯嗯啊啊糊弄，快步离去。
　　她走到二楼，忽见长廊远处一对熟悉的身影，正是吴主任一手撮合的那对老师，恰如何飞云所言，俩人恩爱异常，手牵手、肩碰肩，走着走着还快速亲了一口。
　　噫，居然在学校也忍不住吗？
　　科二考试在即，云淼经常去训练场练车，教练神龙不见首尾，她乐得自在。直到考前，他才出现，带她去考场交钱模拟。跟她一起模拟的还有个中年女学员，各交了两百块，模拟时间总共一小时，也就够她们一人走两圈。
　　考试场地和训练场不一样，云淼自然有些手忙脚乱，那教练自然又是不耐烦地教训了一通。到了次日考试，云淼由于紧张在第一把挂了：右倒库扫线。幸好她稳住心神，第二把有惊无险及格过了。
　　那位大姐第一把就满分过了，回去时，教练直夸她，对云淼也有笑模样，只是话是这么说的——算你好彩，过了就行了。
　　科二既然过了，马上就准备预约科三，同时抓紧打完学时。科三的学习，据教练所说，简单得很。所有学员都是考前才上路练三天，然后来一次模拟，就可以上考场了。
　　仿佛一夜间，那棵苦楝开得很旺，正好是大晴天，云淼拍照发给了游川。无业闲人游川很快就来了，还带了奶奶切的凤梨给她。
　　云淼站在一边用木签吃着凤梨，看着游川拍花。他今天带了两个相机，一个是原来的理光gr3，另一个是索尼微单配了个变焦头。毕竟眼前这棵树高过两层楼，用长焦才能拍出细节和压缩感。
　　“你可以发一份照片给我吗？”云淼看看他的屏幕。
　　“嗯，我修好图就发你。”
　　“以前的你也来拍过吗？”云淼有些好奇。
　　“去年有。”游川放下相机，“在那之前好多年没来过了，都在外地读书。”
　　云淼吃完了最后一片香甜的凤梨，游川顺手拿过保鲜盒，给她递上一包手帕纸。云淼笑笑，跟他道谢。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仰头看花树。苦楝花的确很美，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总相宜。粉白花瓣弯卷出动人的弧度，中心一束深紫花蕊更添艳丽。远远望过去，那一簇簇花团漂浮在老干细枝上，淡淡粉烟，浅浅紫雾。太美了。除却赞叹，再无他话可说。
　　树下一地落花，金色阳光洒下，平添光彩。两人都不舍得踩上去。云淼用纸巾包了一些落花。
　　走的时候，一个男学员路过，盯着游川看了好一会。云淼正奇怪，对方就上来拍游川的手臂，满脸堆笑：“游川，是你小子吧！我，陆家豪啊。”
　　游川蹙眉：“你好，许久不见了。”
　　“可不是，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那男的和云淼差不多高，也得仰着头跟他讲话，“同学聚会一次都没来过，听说你去欧洲留学了，怎么还回来露江这个小地方呀？”
　　原来他留过学啊。云淼心里也产生了和他一样的疑问。
　　“回来看看也不错。”游川口气不咸不淡。
　　“那是，毕竟落叶归根。”他瞅瞅云淼，又瞅瞅游川，眼里堆满了促狭笑意，“哎呦，这位美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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