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一只熊

　　她飞快地走到那坨粉色面前，不知是因为失去书包的“庇佑”，还是感受到久违的光线和凉意，程竹总觉得它看起来有些惊慌。

　　坚硬粗糙又空旷的地面上，这个没有任何包裹的小肉团，十分缓慢地、颤颤巍巍地、努力地挥动着四条细细的胳臂腿。

　　想要离开，但无力离开

　　程竹在那道微不可感的清风拂上她的肌肤，即将吹到那卷着一根根细毛的小猫上时，背着风蹲在了它面前。

　　风只是轻轻地牵起了她的发尾，很快放下。

　　比程竹醒来时已经稍亮一些的天空，仿佛也带来了这片天地的苏醒。

　　风好像更暖一些了。

　　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女孩身材的娇小，黑色包裹的人影里伸出了一双并不白净，甚至是黝黑重带着脏污的小手。

　　这片天地、这条街上，唯一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往下伸时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双手摩擦掉浮灰之后，这才缓缓贴着地面，捧起了“仅存的”另一个生命体。

　　许是感受到温暖和柔软，熊猫宝宝在程竹的手心攒动了几下，便不动了。

　　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窝，安心地睡了。

　　程竹的内心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不断疯狂跳动又“不敢动”。她从一开始的激动，到克制，终于在把这只熊猫托在手里后，开始平缓。

　　这是她从这里醒来后，第一次找回自己平和的心情。

　　陌生的环境、不明的前路、未知的身体、奇怪的变化，都让她明明害怕，却又不敢害怕。

　　她像是被不认识的人带到了孤儿院门口，她还不知道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但她必须丢掉所有的情绪，不然她一步都踏不进去。

　　突然地，她来到这里之前，总是伴着她入睡的玩偶被塞到了她怀里。即便玩偶缩了水，和以前长得不一样。

　　但程竹知道就是它。因为只有它，跟她一样，被抛下了。

　　被人抛弃。被，人类抛弃。

　　所以她也要，把他们抛弃了。

　　除了，它。

　　程竹，就在这刹那间的平和中，抬起手，把脸轻轻贴在了小熊猫的绒毛上。

　　令人安心的、可以把脸埋进去的味道重新充盈了她的身体。

　　一切情绪都被归位，但一切都得以被抚平。

　　“是你吧。”她轻轻地说。

　　她想起了隔着笼子看到的那双眼睛。

　　突然觉得，她真的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是谁呢？是......阮田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们，还能相见吗？

　　还有，飞船、货船、机器人、丢掉、大熊猫、货舱......

　　明明应该是她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却像隔了遥远的光景，导致程竹难以看清。

　　甩甩脑袋，算了，不想了，还是等找到人再说吧。

　　宽大的衣袖完全可以把手上的熊猫宝宝遮住，正好能腾出一只手来给它遮风。

　　程竹拿过书包，打算先看一眼书包里还剩些什么东西。

　　于是，她把冲锋衣脱下来，垫成了一个窝，再轻轻地将熊猫宝宝放进去。

　　许是程竹动作轻微，熊猫宝宝仿佛并未感受到挪动，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看着这小小的、粉粉的一坨蜷在层层叠叠的黑色里，程竹心更安了一些，随之她打开了书包。

　　书包没有多的分栏，拉开拉链，除了最明显的帐篷，就是塞得满满的食物。

　　可程竹并不清楚现在到了何年何月，也不知道这些食品变质了没有。但她暂时不准备将它们拆开或扔掉。虽然现在还不饿，但万一找不到吃的，这些拿来应急也好。反正她人都好好的，真空的包装比她更保质吧。

　　本来也没多少东西，程竹很快便清点完了，除了之前没吃完的四包奥利奥、两包泡面、两块巧克力、一盒百醇、一包麻辣王子、两瓶矿泉水这些食物以外，其它的东西几乎都丢了。

　　她的装备只剩下之前从实验室搜出来的折叠帐篷，不过至少现在不用担心露宿街头这件事了。

　　她的小竹苗还在，最底下还有熊老师给的种子。

　　看到种子，程竹才想起，之前熊老师给的手镯，最后她已经锁定了自己的指纹。

　　醒来之后，思绪颇多，倒真没注意到手镯的事儿。

　　程竹抬起手，黑黢黢、光溜溜，什么也没有。抬起另一只手，手腕依旧空空。

　　难道是她身体变小了，所以手镯自动脱落？但熊老师这个是生物识别锁定的高级“U盘”吧？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丢吧？

　　可茫茫若千世界，她无从找，也无法找，她不得不接受手镯遗失的现实。

　　更何况，抬头看了眼明显与地球不一样的环境，醒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程竹已经慢慢顺应天意了。

　　接受失去的，珍惜还在的。

　　不过，低头看着手上的种子和竹苗，她要怎么保存呢？

　　就在程竹起心动念间，拿着东西的手腕处突然亮起一道几不可见的绿光，那绿光正是她以为遗失的手镯的模样。如果不是面前的种子和竹苗突然消失，而她正好看着这里，恐怕她也不会注意到。

　　难道手镯并未消失，只是隐形啦？

　　赶紧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手腕，可惜什么也没摸到，使劲甩甩晃晃，也依然没有感觉。

　　也对，要是手镯还在，她手上应该是有感觉的。

　　可很明显，种子和竹苗应该是被那绿光吸进去了。

　　到哪里了呢？

　　程竹这么想，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投影式的面板，上面整整齐齐的码列着刚才的种子、她的竹苗。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数字资料，大多都是植物相关，这些应该就是熊老师希望她转交的东西吧。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看起来是她把那竹子手镯“内化吸收”了，只要她心想，就能将东西收进去。

　　程竹动了动念头，果然如她所想，虽然她面前的种子竹苗都是虚拟形态，但只需心念，便能将其取出。

　　是不是只要她想，便能将东西都装进这个虚拟空间呢？可不管程竹如何在脑子“召唤”，甚至叫出声来，镯子都对其他东西没反应。

　　算啦！至少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保全种子和熊老师的资料。这些东西没有消失在裂变的时空里，如今得以寄存，程竹就已万分感念了。

　　无甚作用的奇机，对程竹来说却是莫大的雀跃。即便此时无法纵情欢呼，也不妨碍她觉得新奇又惊喜。

　　如今幸运实实在在落到她头上，大小不论，都可以将她砸晕一般——程竹完全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了。

　　也不想抑制。

　　她端起冲锋衣熊窝，即便是知道会吵醒熊猫宝宝，也依然把脸凑过去，微微靠近小肉团，在空气中冲着它摆头：“宝宝，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说起来，程竹还没给熊猫宝宝取名字呢！虽然她可以一直宝宝、宝宝的喊下去，不过以前在地球上，认养熊猫之后，都会给熊猫取个新名字。

　　新名字，新开始。

　　叫什么好呢？程竹伸手摸了一下小宝的屁股，嗯......以自己的水平，还不足以在这么小的时候判断出熊猫的性别。

　　不过她直觉这是一个女宝宝，程竹对着小猫头，眉眼弯弯，语气轻柔地呢喃：“宝宝，你想叫什么名字呀？”

　　还睁不开眼睛的小熊猫，从睡梦中惺忪醒来，动作小小地晃动了一下身体，小脑袋没有脖子的支撑，不经意触到了程竹靠得很近的下巴，嘴巴在半睡半醒间不甚明显地微张，像是“啾”了程竹一口，又睡了过去。

　　程竹觉得自己闻到了满溢的奶香味儿，哪怕自己其实臭烘烘的，鼻腔早就被灰尘和细菌堵塞了。

　　这么小一团，像只鸟宝宝，就叫程啾好了，程竹的小宝。

　　程竹很快将东西都收好了，但她并未将小熊抱出来，而是直接把冲锋衣窝放在包里的最上层。为了透气，又拉开了一小截拉链。

　　这样宝宝应该会比在她手上待着更舒服一些。

　　小心翼翼地将书包挂在背上，程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角落。

　　她打算先去离这儿最近的建筑看看——有房子的地方应该会有人，有人的话也许还能问问情况。

　　迈开脚，程竹一步步向前走去。醒来后第一次走这么久这么远，她却意外地感到很轻松。

　　也许是熊猫宝宝让她充满了力量，又或许是想通之后心里的负担减轻？

　　并未过多在意，程竹保持着快走的步调，直到终于可以看清建筑的轮廓，她才稍微缓了缓步子。

　　女生适时回过头，发现来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远。只是，她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注意到，方圆几公里内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状物，使得这个地方就像被隔离出来的、隐约的、遥远的尽头一般。

　　就在这时，她看见几个跟街道上空一模一样的飞行物从这雾气里“飘了”出来，然后相继四散。

　　没有看到人进出，程竹加大了步子，走到了那难以窥见全貌的建筑物底下。

　　外立面始终保持着黑色的金属光泽，异形的切面是程竹不认识的材质，不是水泥，也不是砖块。

　　抬起手轻拍了一下，如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冰冷，触感像冰冻的果冻。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看见任何入口，程竹索性沿着外圈继续走，总能找到进去的地方吧，她想。

　　实在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程竹虽不至精疲力竭，但也算长途跋涉了。所以面前硕大的建筑，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走了多久，程竹脸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正当她扶着墙低下头想休息一会，突然发现前方墙与地面的连接处，有一条缝。

　　这可是她走了一圈唯一找到的有口子的地方，万一能进去呢！

　　没有半点犹豫，程竹立刻半趴下去，把脸凑到了缝口处。

　　黑漆漆的，有风。

　　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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