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帝君断绝师徒关系后

作者:低头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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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似海


      自打从智胜那里回来以后,陵光批公文时,总时不时想起一些旧事。

      譬如小时候去游园会,她怎样哄着她娘她爹给她买东西;譬如她第一次跟比她大几百岁的表哥打架打了平手,晚上她爹就悄悄到她屋里塞给她一个做得极乖巧的小木剑。

      还有那一次,她晚上弄得一身湿透,回家被娘先抓着数落一顿,她抿着小嘴,倒比她娘更生气。娘问出原因后,哭笑不得地问她:“你跟苍鹭族比抓鱼,就好比去跟猿猴族比上树,跟蛟龙族比游水,你是怎么想的呢?”

      但她是个不甘居人后的性子,哪管这些道理,仍然要去抓,越抓越来劲,湿了一身又一身回家来。后来渐渐地,衣服上的水少了,连带着家里晚饭的桌上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有了鱼腥,她娘在桌上对她的教训,也从“不知跟哪个学来的犟脾气”,转变成了“抓的鱼不要再往家里拿”。

      后来,竟然真让她练成了一双捕鱼神手,凡是在她臂展之内的活物,甚至不需拿眼去看,就能快准稳地摸到手里。

      那时学堂里有一门身法课,教些步法、擒拿之类的手脚功夫。那门课的结业考中,有一项便是考捕蝶,她自然是拔得了头筹,差去第二名一大截。

      这桩事让她悟得了两条道理:

      一是做事须执着,有些优势也许最初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只要有决心,一定能够到手。
      二是,她很有执着的天赋。

      可后来被提上了九重天,这些道理,也的确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

      在烛阴那里,课程不像家学里分得那么细,只有文、武、心法三门。
      文课最简单,就说些与四象之职有关的历史,教些文书的写法,多是烛阴口述,也没有什么考核。
      而她对于武课也得心应手,因她在打架一途上的天分的确高,烛阴教的身法招数又简洁干练,比她曾经学的那些更实用,还更优雅些,她上得乐在其中。

      最令她头疼的是心法课,这是纯靠根骨和耐心的一门课,她在同门四人中年纪最小,修为境界是最低的,而这门课又偏偏不能靠勤奋速成,着实是她的一块心腹大患。

      最初的时候,她与师兄师姐四人就在乾元殿里闷头修炼,帝君大约还有些别的事情,并不住在乾元殿里,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验收成果外加布置下一阶段的任务。每半年就有一次测试,修为心法需次次有突破才行,

      那段日子,她与帝君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如今回想起来,倒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对他生出爱慕之心的,似乎从某个时间开始,她就一心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出色。

      每回上课前,她都提前私下里想出一些问题,待到课上拿去问烛阴。这些问题得与课的内容有关系,还不能太蠢,又不能过于宏大,比如“天道究竟是有常还是无常”这种,就太过刻意。想出一个合适的问题并不容易,她时常想得很辛苦。

      现在想起来,抛开心中是为的什么,当年的确是她此生最用功的一段日子,日日只歇一二个时辰,原本一个好动的性子,却常常整天整天地打坐、练剑。

      渐渐地,她便能得到一些烛阴的夸奖,虽然都是淡淡地说她做得不错,然而也总令她高兴得辗转反侧。

      一阵夜风吹来,似乎带着那时练功场旁的香樟树气味。

      烛光动摇,案上的公文看得陵光眼乏,这次走神走得有些久,已是再看不下去,于是索性灭了灯烛,上榻卷了被子睡觉。

      可是那些旧事却像阴魂不散,追到了她的梦中。

      入目先是一盏大红灯笼,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这是她入门第一年的新旧年之交,烛阴准他们下界去与家人团聚。

      那天,其他三人都走了,唯有她磨磨蹭蹭,拎着行囊晃到了烛阴的院子里。

      烛阴那些天或许是其他事情办完了,都住在乾元殿里。

      陵光看见自己正走进他的书房,片刻,里面响起了烛阴的声音,好像来自记忆深处似的,初时朦胧,而后才突然清晰起来。

      那声音中有微微的诧异,烛阴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去。

      “师父,你去哪里过年?”

      烛阴从案上抬起头来看她:“我就在这里。”

      “师父自己在这里过年么?”

      烛阴点了点头。

      她心里一酸,往前走了一步,脑子一热就说:“我家里人多,师父来我家里过年怎么样?他们都很好客的。”

      梦到这里就没了声音。

      陵光却记得,那时候烛阴大概是摸了摸她的发顶,说的是:“快回家去罢。”

      她还记得,那个新年是她过得最不是滋味的一个,家里越热闹,她就越牵挂着烛阴,最后只在家里待了七八天,提前两日回到了乾元殿。

      眼前又一闪,是她拎着一个食盒,在乾元殿里到处寻找烛阴的踪影,盒子里装着从家里带来的团圆果。

      书房、课室、练场哪哪都找遍了,最后走到了花园里,已是黄昏了。她不免丧气,想师父说留在这里,她提前回来陪他,他却竟然不在么。

      忽而听见一阵琴声,悠悠扬扬,声音不大,如歌如颂,颂得天地之间花雨飘落。

      她辨出声音来自东南角的那座高楼上,一步步登上楼的时候,她的心脏鼓动起来,直到登到二楼,看见凭栏而坐的帝君,失了神。

      彼时正黄昏,金黄色的日光洒进楼里,洒在侧对她抚琴的帝君侧脸上、肩上、手上。

      或许是阔别几天,或许是她从前在情之一字上实在没有经验,那时候她胸腔里鼓动翻涌着的情绪,叫她一时挪不动脚步,又想就这么走过去,拿嘴唇贴一贴那双手。

      一想到这里,她浑身一抖。

      琴音住了,烛阴发现了她。

      他转身搁下琴,起来问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只将声音送过去,说在家里待得没意思。而后又赶紧加上一句,说就要大考了,她不能懈怠。

      说罢,她的确是紧张,怕烛阴看出什么来,可他默了须臾,说的是:“明日太上老君在三十三天设坛讲经,想不想去听一听?”

      她愣愣地点头:“想去。”

      这个梦做得很提纲挈领,一点废笔没有,转眼间云霞缭绕,已是到了老君的九转莲台。

      彼时老君一番讲经说法已到了尾声,她收敛了神泽,扮作一个小仙坐在一众仙人中听讲,听后的效果正与醍醐灌顶相反,乃是哈欠连天,正以为可以离场了,却见那莲台上换了人,是她师父烛阴坐了上去。

      原来这是一场辩经。

      她便整整精神,凝神听起来。

      听到一半,果然也败下阵来,她只能听出烛阴与老君在针锋相对,可两边具体都在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恰走神时,身后传来些言语,她的注意力不免就被拉过去,可细一听,竟是些小道在嚼她师父的舌根。

      那些话传进她的耳朵,像刺似的,大概的意思是说她师父烛阴“三界通吃”,西天、王母、天帝三处不得罪,上古的神祗弄起人情世故来,果然厉害,一把年纪道貌岸然,而且有个癖好——好提携女仙。

      这一番浑话,直听得陵光气血冲上脑门,回头瞪那些小道几眼,碍于烛阴还在讲经,不好发作。
      好容易到了尾声,老君又回到台上,两人正在为今天的经会收尾。

      身后的人还在一来一回说个没完,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了,转头木着脸道:“说够了没有?”

      她当初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坏成这样,世道怎么坏成这样,连帝君这样有创世之功的神祗,竟还有人在背地里说这些下流的话。

      现在她懂了一些,名义上,众仙的劫数是由烛阴掌着的,但人人心中都明白,烛阴不过是替“天”行道,真正决定众仙品阶几何、何时得塑金身的,仍然是背后的天道。

      纵他是与天同寿的上古神祇又如何,终究是矮天半尺的。

      而在世上行走,良禽均须择木而栖,帝君在三界之间游走,与多数世人的处世之道相左,总是要惹人非议的。

      但当日在讲经会上的她,还看不到这一层,只当这些小道是天生的坏种。
      而那小道果然是个只敬衣冠不敬人的,看她穿得普通,莫名其妙道:“奇怪了,轮得到你维护他么?再说了,我们可说错了?”

      回答他的,竟是一记直冲面门而来的拳头。

      老君的讲经声仍然未停。周遭小范围地骚动起来。

      那小道本盘腿坐在蒲团上,被她一拳掼了下去,捂着鼻子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也来了劲头,扬起拳头朝陵光挥过去。

      这一下子,众仙骚乱。

      大家久居和谐有礼的天宫,若有嫌隙,再不济也是你指着我我指着你,两人约下一个日子斗一斗法。

      此二人这等赤手肉搏的架势,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连经坛上的老君和烛阴都有一时的愣神。

      那天,烛阴将她带回去,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到了乾元殿,帝君让她去房里思过三天。

      她也是个厉害角色,半句话不解释,半分情不求,就那么闭门待了三天。中途,孟章师兄来敲过她几次门,也是没得到她一句话。

      三天期满,她霍然开了殿门,直奔帝君的书房而去。

      站到书案前头,帝君抬头望她,她却一句话不说了。

      扭扭捏捏不是她平日的做派,一人做事一人当,认错低头那一套她也算个熟手了,可这一次,实在是很难启齿。

      一是她乃是为了帝君而出手,这恐怕会泄露了她的心意;二是她不愿意让帝君知道有人诋毁他。

      “若还没想明白,就回去。”帝君淡淡地说,低头描着一幅画。

      帝君那双骨瓷般的手,握笔也很好看,触感应该是凉的,她曾以手臂有意无意贴到过一次,的确凉,想来用她的手心去攥,会更加冰手。

      看着那只手,她忽然说:“师父,我这次有错。我是听到了一些不入耳的话,冲动了。下一次不这样了。”

      她话说得生硬,帝君抬头看过去,见她嘴角绷得紧紧的。

      他并不问她听见了什么话,只问:“下一次该怎么样?”

      她倒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下一次我再听见这些话,再不当众出手了,今次还好有扮相,才未给帝君丢人,下一次我须多些耐心,寻一个无人的地方,再出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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