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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十一)
分手戏份结束,梦预计也会在几秒之内关闭。林孟安松了口气,悄悄看了苏辛一眼。
最后的拥抱过于熟悉了,那是当年自己察觉到苏辛心情不好时,用来安慰对方的动作。角度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是被苏辛拿来哄女朋友。
虽说是哄对方分手吧。
苏辛光明正大地对视回去,只等出梦之后再面对一次装睡的林孟安。
如果现场可以配音效,小林感觉在苏辛望过来这刻,自己耳边已经响起了噔噔咚。
在人家分手情侣的居所里乱瞄太不礼貌了,林孟安选择闭上眼,打算待会儿一出去就顺势继续装睡。
一旦松懈下来,真正的睡眠很快降临。
苏辛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只见眼前出现一个缩小版的林孟安。
物理意义上的缩小版,年龄预计不超5岁,最多也是学龄前。表情看起来有一点早熟。
这娃相貌与林孟安高度一致。如果不是知道此人够寡,苏辛都要怀疑这是小林的女儿了。
然后她就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安安,别跑那么远,雨后山里虫蛇多。”
苏辛一个急转身,就见到另一个与林孟安相像的人。这次是一成年女子,身着修行之人的衣袍,与小林神似形不似。
如果说小女孩和林孟安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个女子就是五官说不上多像,气质和感觉却会让人觉得很熟悉。
一脉相承的温润亲和,又兼具飒爽。
苏辛想起林孟安曾经说漏嘴的那句话,不禁捂住了嘴,怕自己当场问出口。
未及多想,名叫安安的小女孩从苏辛虚化的身影中穿过,往母亲的方向跑去。
苏辛:……?
安安能够直接穿行而过,当然不是修行之类的缘由。苏辛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她不知山间是否有鬼神,她如今的存在跟鬼也差不多了。
那母女俩到现在都还看不见她。
再回头一瞄,不远处居然真的有几个荒坟。苏辛老神在在地飘过来飘过去,边飘边思考。
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往庵院之内走去。秋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声音听着瘆人,苏辛忙不迭地跟上去,来到了清心庵。
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座庵的名号。
尼庵对此时状似孤魂野鬼的苏辛没有阻拦,她顺顺利利地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进入禅房。
室内还有一名已经剃度出家之人,不大看得出年龄几何。成年女子称呼这位为灵慧,对方则开口叫她孟晗。
灵慧师太是来送药的。
她摸了摸安安跑动得乱糟糟的头发,对孟晗说道:“这孩子是为了你进山的。”
孟女士一时没有反应,片刻后才说:“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灵慧年轻时讲话没那么唠叨,但有种一针见血的锋利:“按你原本的打算,才是真不负责。”
安安见不得母亲伤心。她见师太已经把安神药交给孟晗,便拿自己揣在口袋里的零散草药去扔师太,把对方的衣袍用泥土沾得脏兮兮的。
苏辛看着缩小版林孟安的动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感觉那位师太往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赶紧住嘴,缩回屋舍的角落。
夜里,苏辛先是窝在角落无聊地数墙上的小潮虫,又借着别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睡着母女俩的床铺上来回打滚。
她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更没法确认林孟安现在是什么情况。
唯一试探出的是,自己被限制在安安小朋友五米以内的范围里活动。换句话说,只要这孩子不出门,苏辛就得被继续困在清心庵里。
灵慧师太倒是偶尔能察觉到点什么,但也仅此而已了。这是一种单向感知,师太模糊感知到苏辛,苏辛却没办法向师太递出信息。
没把自己当恶鬼给祛了,可能都算幸运。
山中时日长久,不知岁月。
苏辛不知道自己是混入了什么修炼世界观,围绕安安的活动半径逐渐变长,而且居然可以靠没有实体的形态,捡些石子松针之类的小玩意。
她有时候会突发兴致去逗孩子玩。看不见无所谓,就当那些野果和花枝是大自然的馈赠。
小孩子吃饱穿暖睡好之后,仿佛见风就长。小安安从四岁长到六岁,不过是一须臾。
当然,这娃运气确实不太好,睡好这条是从来都没有满足的。唯独个子不断抽条,还没到猛长的年纪,脸就瘦了下去。
原因只有一个,安安的母亲孟晗,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差了,基本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灵慧师太送来的安神药只在最初起过效,后来就逐渐不管用了。安安养成了习惯,比成年人睡得还浅,在每次噩梦来临时唤醒自己的母亲。
小朋友也有过因此而生的惊惧,却都闷头一点一点消化掉了。
苏辛看着心疼,在又一次孟晗发作的时候,把攒了一堆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往师太们的禅房大门上掷,又用花粉留下线迹,引着这些人去看。
清心庵不只收留孟晗母女,更多的是寻不到亲人的孤女弃婴,于是在这两人身上分的精力有限。
毕竟若是她人本身还在犹豫前路该如何走,没人能替她做出决定。
后来,孟晗与安安告别之后下山,说是以一年为期,治好失眠症再把孩子接下去读书。
苏辛满心以为这就是个好结局了,但想到十八岁时,她是在林家遇见好友,又开始不安。
孟晗回归社会后,又恢复了工作。相对规律且忙碌的生活,以及药物,帮助她一点点转好。
她每隔一个月上山看一次女儿,对同事只说自己是去祈福。安安盼着见到母亲的日子,收集着孟晗留给她用来化解思念的信,也在想象下山后的生活,偶尔自言自语。
苏辛怀着未知的忐忑等到了孟晗的死讯。
那一年孟安七岁,拒绝了已经跟生母断绝关系的姥姥的抚养,选择跟随养母林隽生活。
林孟安下山前打好小包裹,在灵慧师太的禅房里待了很久。出来后,她来到苏辛最常出没的那片林子入口处,对着空气道了声“有缘再见”。
小小少年人背着包裹一步步踏向石阶,往山下走去,背影与现在的林孟安越来越像。
苏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茫然无措地抬头。
她有些不想面对此时的小林,但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起身坐到床边。
林孟安眉头紧蹙。如果当年的那个幼小孩童也会做噩梦,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
但苏辛并未在梦中见过安安这般。小朋友负担成年人应尽的责任,反过来给自己的母亲当母亲,在学龄前就被迫成熟,抉择将来。
十八岁的小林凑近拥抱的样子,反倒比起安安还像个孩子,起码那是有些依赖感的。
如果这是梦境,她还能自我安慰。
如果,这是林孟安的记忆呢?
苏辛一边用手去抚平林孟安皱起的眉头,一边琢磨刚才的经历。
从时间线上来说,这不可能是真实的。
苏辛不是鬼。林孟安在清心庵度过幼年时光期间,她正在与此地相隔甚远的山村,因为从小皮得管不住,被母亲送去跟隔壁大娘学劁猪。
但是万一呢。入梦本就不是能够用常理去推断的情况,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的有意好心,反倒阴差阳错害得孟晗丢了性命,那她欠林孟安的可就还不清了。
孟晗为人母亲是否称职不该由自己评判,孟安选择在林家生活之后,是否比跟着亲生母亲更利于各方面发展,也不是自己该考虑的。
苏辛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正陷入怀疑,一只手把她放在小林眉眼位置的手拿开。林孟安醒了,正望向苏辛。
两人脸上是不同意味的痛苦神色。小林见状问:“你都看到了?”
苏辛点了点头。
林孟安精神疲累,身体倒还好,半坐倚靠在床头,从床边取过瓶装水,润了润嗓子。
然后她接着问:“猜到了多少?”
只见苏辛不看她,低头掰手指数着:“你能入梦,能带人入梦,能创造梦境,可以替换梦里的人行动,替换的人是随机的,但也可以调整,情绪浓度高的梦会限制你的能力,还有……”
林孟安也不说前面这一堆猜想对不对,只等着听她的下文。
“还有,我上辈子是个鬼……?”
小林正在边听她讲话,边继续小口地摄入水分,听到这里险些把水喷出来,缓过劲儿之后才对苏辛说:“最后一条是怎么个情况?”
苏辛硬着头皮答:“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山上碰见一个总陪你玩的鬼?那个鬼是我。”
林孟安听着这话,反应了一下,知道苏辛还是避重就轻了。
她拍了拍苏辛的手再握住,“这件事我之后再跟你解释,那是我的魇,与你无关。”
“放心,你只是代入太深了。”
“还想不想睡觉?想睡的话就趁天还没亮休息一会儿,不想的话就再陪我聊会儿。”
脑子里乱成一团,方才掰扯出那几条已经是边推进度边整理的成果了。苏辛刚从林孟安的梦魇脱身,残存的情绪让她既不想走也不想动脑。
于是她说:“陪你一会儿,不聊天。”
林孟安将床铺让出一半位置,摆烂似的从行李箱翻出一身洗干净晾干、这次旅游还没穿过的睡衣裤,让苏辛去洗手间换。
苏辛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容易出冷汗,小林是知道她这个特点的。
林孟安自己闭目养神,虽然有点累,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然后她就在友人出来之前睡着了。
第二天回程高铁上,经历了大巴转的士再转地铁,以及昨晚后半夜守着林孟安不敢入睡,苏辛现下睡得那叫一个沉。
林孟安今早醒来看见苏辛,刚一对视就迎来对方充满困意的打量。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今天一天都要赶路,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小林迅速收拾好行李,再去苏辛房间帮忙,然后办理退房,一路费心得像带了个娃。
但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脱离存在梦魇的梦境之后虚弱的程度,苏辛今天这么废可以理解。
现在再去想是哪里露了破绽,没什么意义。林孟安稍一回忆,就觉得自己近三个月里出过的bug比前面三年都要多。
她看了一眼苏辛,心想,不如趁这个年节,考虑一下之后要怎么忽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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