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生

　　林尽染死死盯着镜中那双血红的眼睛，恐惧如冰水浇头，但下一刻，一股不屈的倔强从心底涌起。
　　她缓缓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骇人的景象，同时全力运转体内那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那是属于她林家医术根基的、充满生机的灵力，带着百草淬炼后的纯净与药香。
　　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草药香气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如同实质般驱散着周遭污浊的魔气与幻象。
　　这药香是她多年与药材为伴，悬壶济世沉淀于血脉中的力量，此刻成了她对抗心魔最坚实的屏障。
　　镜中那妖异的“她”发出无声的尖啸，身影在药香的冲击下开始扭曲、淡化。
　　“破！”
　　林尽染在心中发出一声清叱，周身药香猛然一盛！
　　“咔嚓——”
　　如同玻璃碎裂的轻响在脑海中回荡，那面巨大的魔镜与镜中血红的“她”瞬间崩碎成无数光点，消散在雾气中。
　　周围的扭曲树林景象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恢复正常，虽然薄雾依旧，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骤然减轻。
　　前方，林外透入的光线已经清晰可见。
　　林尽染大口喘息，额角满是冷汗，背心也已被浸湿。她不敢停留，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坚定地朝着那光亮处走去。
　　……问心林外。
　　线香才燃烧了不到三分之一。
　　沈清安和宋砚礼并肩而立，目光都落在雾气缭绕的林口。
　　何云生也在一旁，难得安静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腰间的箭壶。
　　其他尚未进入或已被淘汰的弟子们也屏息凝神，谁都想知道，这位觉醒神镜花的小师妹，心性究竟如何。
　　忽然，林口雾气一阵波动。
　　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身影，一步步从薄雾中迈出。
　　月白劲装，淡青竹纹，正是林尽染！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仿佛经过洗礼的星辰。
　　“出来了！林师妹出来了！”
　　“这么快？！香才烧了这么一点！”
　　“不愧是神镜花！这心性也太稳了！”
　　人群瞬间哗然，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沈清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微微颔首。
　　何云生更是直接欢呼出声，用力挥了下拳头：
　　“好样的！小师妹！”
　　宋砚礼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缕悄然回归、带着一丝满意反馈的魔气，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倒是比预想的……更有趣些。
　　“尽染！”
　　虞明月第一个冲了上去，给了林尽染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充满了激动与崇拜，“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行的！”
　　林尽染被好友的热情感染，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回抱住她。
　　她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心中却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历经艰险后的疲惫与清明。
　　幻境中最后那血红的双眼和诡异的警告，依旧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底。
　　沈清安上前一步，声音清越：
　　“林尽染，率先通过问心林考核，成绩优异。”
　　这声宣布，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接下来的考核继续进行。
　　有了林尽染的先例在前，后面的弟子们更是鼓足了劲。
　　虞明月在初沐鼓励的目光中踏入林中，她心思单纯，虽也经历了家人期盼、美食诱惑等考验，但最终坚守本心，在规定时间内成功走出，虽然比林尽染耗时稍长，却也赢得了掌声。
　　初沐是紧随虞明月之后进入的。她面容冷峭，进入林中后，外界便再无法感知其内情形。
　　然而，她所用的时间竟比林尽染还要短上些许！
　　当她身影淡然自若地出现在林外时，香柱几乎没怎么动。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对着沈清安和宋砚礼微微颔首，便安静地走到一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份定力，再次让人侧目。
　　宋砚礼的目光在初沐身上停留了一瞬，扇缘轻抵下唇，眼中兴味更浓。
　　并非所有人都如她们这般顺利。
　　问心林，叩问本心，直指欲望与恐惧。
　　有人在其中见到了金山银山，珠宝成堆，沉迷于唾手可得的财富，疯狂地将“财宝”塞满怀抱，直至玉符自动碎裂被传送出来，犹自癫狂大笑；
　　有人陷入了温柔乡，绝色美人投怀送抱，软语温存，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最终心神损耗，脸色蜡黄地被执事弟子扶出；
　　更有人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或是被猛兽追杀，或是众叛亲离，惨嚎着捏碎玉符，出来后仍瑟瑟发抖，道心几乎崩毁。
　　贪财、好色、惧死、畏难……种种心术不坚、意念不纯者，在这问心林前纷纷现形。
　　一炷香的时间，倏忽而过。
　　当最后一名弟子——一个面色惨白、几乎是爬着出来的男修被执事弟子记录为“超时，失败”后，第二项心性考核，正式结束。
　　沈清安与宋砚礼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宋砚礼上前一步，玉扇“唰”地合拢，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问心林考核结束。通过者，上前。”
　　人群中，稀稀落落地走出了十二人。
　　林尽染、虞明月、初沐自然在内。此外还有八人，四男四女，虽神色各异，有的疲惫，有的兴奋，但眼神都还算清明坚定，能在问心林中坚持到最后，已证明了他们的心性远超同侪。
　　来时三十人，两轮考核过后，竟已淘汰过半！
　　剩下的十二人站成一排，迎接着其他淘汰者复杂目光的洗礼。
　　他们知道，真正的竞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的最终选拔，将决定谁能留下，谁又能夺得那令人艳羡的魁首之位与丰厚奖励。
　　宋砚礼的目光在这十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林尽染和初沐身上顿了顿，唇角微扬：
　　“恭喜诸位，通过前两轮考核。接下来七日，好生准备吧。最终的选拔，可没那么简单。”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沈清安接话道：
　　“今日考核已毕，诸位可自行休息或修炼。南院、东院照常开放，若有修行疑问，可询我等。”
　　宣布解散后，人群渐渐散去。
　　虞明月立刻挽住了林尽染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幻境里的见闻。
　　初沐也走了过来，对林尽染淡淡点头示意，算是认可。
　　何云生凑到林尽染身边，压低声音，难掩得意：
　　“看吧，我就说小师妹你没问题！怎么样，师兄我教的基础剑法管用吧？定力十足！”
　　林尽染失笑，正要回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宋砚礼正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个方向。
　　那眼神，让她莫名地又想起了幻境中那双血红的眼睛，心头不由一紧。
　　她强行压下那丝不适，对何云生笑道：
　　“是是是，多亏了三师兄教导有方。”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层面，一缕极淡极隐晦的黑色魔气，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缠绕在她逸散出的灵力光华之上，悄无声息地蛰伏下来，等待着下一次被引动的时机。
　　林尽染只觉得体内灵力似乎比之前活跃了些许，只当是经过幻境锤炼后的正常反应，并未深想。
　　仙灵草，她志在必得。
　　未来的路，似乎在她踏出问心林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暗处的阴影，也随着考核的推进，愈发深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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