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一夜风流

　　私人医生提着药箱，在士兵的引领下匆匆赶来。他看到房间里的情形——上校半敞着制服坐在扶手椅上，左肩胛下方的伤口还在渗血，而那位年轻的凯普莱特小姐则被“请”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由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看守着。
　　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裙摆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医生不敢多问，立刻上前为兰达处理伤口。他剪开被血浸湿的布料，小心地取出那把裁纸刀，清洗、消毒、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兰达只是微微蹙着眉，哼都未哼一声，仿佛那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我别开脸，不愿看那染血的纱布，也不愿看他裸露的、带着其他旧伤疤痕的肩膀。
　　直到医生开始缠绕绷带，兰达才缓缓开口，声音因失血和之前的疼痛而略显狼狈沙哑。
　　“你一直恨我，恨我当年对凯普莱特家的袖手旁观。”
　　不是提问，而是陈述。
　　我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眸里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火焰。我没想到他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主动提起那血淋淋的过往。
　　“袖手旁观？”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破音。
　　“上校，您用词太谦虚了。难道不是您亲手签署了那份查抄令？难道不是您默许，甚至推动了那些指控？我父亲……他直到最后，还曾愚蠢地相信您这位‘教父’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我的话语哽住了，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父亲咽气时不甘的眼神在我眼前闪过。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我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医生缠绕绷带的手微微一抖，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兰达任由我说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我因情绪激动而喘息时，他才平静地接话，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案。
　　“你父亲的生意，与至少三个被标记的犹太家族有深度捆绑，资金往来清晰可查。证据确凿，摆在台面上。在那个时间点，凯普莱特家就是一枚必须被拔除的钉子。区别只在于，由谁动手，以及过程可以有多大的操作空间。”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医生包扎，目光依旧投向我。
　　“由我经手，至少你，奥德莉·凯普莱特，还能活下来，还能以‘奥黛特·多宾’的身份，安稳地度过两年。”
　　真是冷静而残忍。
　　“如果换成其他人，比如那位以粗暴闻名的盖世太保施密特少校，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坐在这里，用裁纸刀给我留下这个纪念吗？”
　　他顿了顿，金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抛出了一个更刺激的问题。
　　“你只知道恨我的背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深谋远虑的父亲，为什么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依旧要与我来往密切，甚至让你认我做教父？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愣住了。
　　兰达没有期待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是在赌博。用家族的命运，用你，赌我能成为凯普莱特家在风暴中的护身符。他看中的是我的权力，而我当时也确实欣赏凯普莱特家不合时宜的品质。”
　　他看了一眼我苍白而倔强的脸。
　　“这是一场高风险的利益交换，只是他赌输了。在帝国的机器面前，个人的庇护承诺，脆弱得像一张纸。”
　　医生终于完成了包扎，恭敬地退到一旁。
　　兰达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疼痛让他皱了皱眉，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
　　“现在你知道了。你的仇恨，并非源于单纯的恶行，而是源于一场失败的交易，一次错误的押注。”
　　他走向我，步伐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你现在复仇的机会。虽然……”
　　他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绷带，语气意味不明。“你的技术还有待提高。”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么，知道了这些真相之后，我亲爱的奥德莉，你的恨意，是更浓了，还是觉得索然无味了？”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带着智性魅力的脸，看着他那双金棕色、让我作呕又让人着迷的眼睛。
　　剧烈的恨意在我心里燃烧，几乎要撕裂我。
　　杀了他？我现在做不到。愤怒地指责？那只会让他享受我的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恶毒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开出的恶之花，悄然在我心中绽放。
　　我站起身，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向厨房。
　　“喝点水吧。”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收敛后的柔和，与之前的冰冷尖锐判若两人。
　　兰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仰着脸，绿色眼眸像蒙上一层薄雾的湖，我想那是易碎的、仿佛被真相击垮后的茫然。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他肩膀上洁白的纱布边缘，动作小心翼翼，然后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还疼吗？”
　　我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此刻，我不再是那个持刀复仇的烈性少女，我收起了所有的刺，展现出了我那易碎的美。
　　我知道，对于兰达这样习惯了掌控、欣赏独特性和复杂性的男人来说，这种在仇恨与脆弱间挣扎，最终似乎选择向他展现依赖的姿态，远比直接的刀剑更具杀伤力。
　　我不再试图用刀杀死他。
　　我要换种方式。用他想要的依赖，用他欣赏的智慧，用这把“温柔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切割凌迟他的理智，他的信任，直至他的生命。
　　兰达凝视着我，看着我眼中那真实与表演交织的迷雾，看着我刻意放低的姿态。他金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了惊讶和沉沦。
　　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但这陷阱如此精致，如此符合他的审美，让他忍不住想要踏进去，看看我究竟能演到哪步。
　　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还好。”
　　他淡淡地回答，目光依旧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