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1.雁归楼洗尘宴
果然,曹大回忆起了那天的经过,高兴得跳起来:“是左肘!他躺在地上,朝我这边侧了个身,抬起的是左臂。”
祁颂雪继续问:“所以,他明明有更简单的处理方式,却非要翻个身用左胳膊弄伤你?”
曹大点头:“对!”
“可某些人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自己的惯用手是右手,对吧?”
被祁颂雪这么一点,曹大更是激动:“对!”
祁颂雪循循善诱:“而且你还在第一次讯问时提到自己去山上放牛会顺便捡些树枝当柴火,因为太懒了不想劈柴,对吗?”
经过祁颂雪的三连问,曹大已经明白她的用意。
“对!对!对!”曹大高声道,“全对啊!祁司狱真是神探呐!”
曹大对着安狄跪了下去。
“大老爷明察啊,我曹大平日里懒得很,都不怎么用斧子,我那斧子锈迹斑斑,拿来砍个树枝都费劲,怎么可能砍断他的手臂呢?”
“你们沆瀣一气!”
这下轮到刘为不服。
刘为看了一眼祁颂雪:“他说我用左手你们就信了?”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祁颂雪一把将刘为从椅子上扯下来,举起他的左手:“你这指尖细嫩,掌心有厚茧,说明指尖要干一些精细活,比如溜门撬锁解钱袋……”
什么心生怜意不过都是试探,刘为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你一开始就在怀疑我,我差点着了你的道。”
刘为反手就要挣脱,祁颂雪微微使力,刘为的半个身子快要翻过来了。
“现在反应过来太晚了。”
祁颂雪撕下刘为右肩的衣服,露出模糊的血肉,伤口却还算规整。
关键之处就在这伤口之上。
“你说曹大发疯砍了你几下,最终砍断你一臂,那这伤口应当犬牙交错,骨碎残渣嵌入肉里,可你这伤口齐整,且不似斧伤,更像是刀伤——”
祁颂雪说着,逼近刘为,目光凌厉。
“想来,捕快去得太快,这把刀应该来不及扔掉,现在还藏在你的家中吧?”
祁颂雪一句话将刘为送到黄河边,刘为这才死了心,承认自己为了逃脱盗窃罪责并想趁机恶心报复曹大,自断一臂后诬告曹大的罪行。
倒是个狠人。
这种当堂审好的轻案,都是典史拿主意,简单拟了处罚的条子递给知县,师爷从旁协助,最终直接由知县来定刑罚。
如犯人无异议,签字画押后,当堂执行,书吏就可以直接在案卷中写好“已责”,堂审后封入案牍库即可。
这案判起来并不复杂,安狄扔下一根红色令签:“犯人刘为犯盗窃罪与诬告罪,念其未酿成大祸,笞五十。”
这笞刑是五刑之一,主要用竹板来拷打犯人的臀部,相对来说比较轻。
祁颂雪扫了一圈当值的皂班兄弟,伸手一指——
“马秋,你来动手,打得快点,赶时间。”
马秋算是皂班的一把好手,水平仅次于皂头,主要是话少,干活麻利,之前祁颂雪跟马秋办过几次差,还算顺利。
“是,祁司狱。”
行刑间隙,祁颂雪回到安狄身边讨水喝,亓官策忙给祁颂雪斟茶
上一案祁颂雪装神弄鬼,实则只是使诈而已,没什么含金量,这一案,祁颂雪才露出了真本事。
亓官策想不通:“你如何猜到刘为是自断一臂?”
祁颂雪自谦道:“只是运用了一些寻常五听的手段而已。”
五听谓之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
“在辞一关,刘为言之凿凿,反复审讯供词完全一致,这是第一错;从色与气来说,刘为太淡然,仿佛一开始就预设好了一切对答,所以太假,而曹大在回忆,所以才会试图用肢体还原当时的现场,这并不是疯了,而是人的记忆本就不是可丁可卯的东西,这是刘为的第二错。”
“至于耳与目,两人表现无甚错漏,但曹大更坦荡,更真实。既然知道谁说真话,那就反推另一个说谎者的逻辑即可。”祁颂雪耸肩,“而且我在虎门听说过有个断臂的嫌犯能在人堆里躺下睡觉,想来也不是什么任人欺压的柔弱之辈。”
亓官策了然:“原是比我们多知道一些。”
“你就算知道,也没她脑子转得快。”安狄对着亓官策说,“后面的案子,她审你判,我有些事要处理。”
亓官策和祁颂雪领命。
此后一连三日,亓官策和祁颂雪两人日审二三十桩案子,郭主簿的笔都写废了两支,秦捕快四处抓人问话,生生累得腰疼,现下还在拄着拐抓人呢。
终于,积案所剩无几,几个人这才能松一口气。
祁颂雪说话说到嗓子冒烟,却也只能在案子与案子的夹缝间喝上一口水,午饭都顾不上,只是垫了两口亓官策差人买回来的酥油松饼。
“这大老爷该不会是躲懒去了吧。”祁颂雪边吃边嘀咕。
亓官策卷起卷宗轻敲祁颂雪的额头:“当着师爷的面编排大老爷,胆子够大的。”
祁颂雪笑道:“我只是在想晚上雁归楼的洗尘宴,大老爷还赶不赶得上。”
亓官策回道:“说是晚些到,让我们先开席。”
“有的吃,就行。”祁颂雪不再多问。
这时秦捕快来报,李金氏一案查清楚了。
这李荚竟然好赌,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帛,她丈夫要同她和离,她这才买了砒霜,毒杀了亲夫。
死了丈夫,李荚便一直问哥哥要钱,一开始,李蓬心疼妹妹,给过李荚不少银子,都被李荚挥霍光了。
李蓬一家也不富裕,儿子又娶了媳妇,没了闲钱给李荚,只给李荚送点吃食,李荚这才生了害死哥哥一家谋钱财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哥哥刚干完活,饿得要命,嫂嫂和李金氏就先让他用的餐,这才只死了李蓬一个。
“不过这李荚也很惨,小时候家里穷要给她卖去勾栏,她就跟人私奔,落了一身伤病回来,李蓬还非要让她嫁人,嫁的还是李蓬刚认的大哥,神棍一个。邻里都说这神棍没少欺负李荚,天天酗酒打人,李荚这才偷钱去赌坊找乐子……”
秦捕快叹道:“都是苦命人啊!”
没想到还会牵扯出另一桩命案,祁颂雪和亓官策对视一眼。
祁颂雪道:“确实,秦捕快也很命苦啊。”
秦捕快:“啥?”
亓官策拿出自己的腰牌给秦捕快:“既如此,去把李荚丈夫的尸体带回来吧。”
秦捕快仰头长啸,一把夺过腰牌,扬长而去。
“这案子反倒简单了,直接上报密州府,我找人先把李荚换到单人牢房去……”
祁颂雪趁机开溜,被亓官策一把抓了回去。
“我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祁颂雪轻叹,“这几天给我累得……”
“时间紧迫,抓紧办案。”亓官策道,“虎门牢里不止你一个司狱,这点小事,其他两位司狱能处理好。”
祁颂雪认命,同亓官策和郭主簿回了公堂继续审案。
日落西沉,天色将晚。
祁颂雪终于审完最后一个杀夫夺子未遂案,蹭着大老爷的马车,同亓官策一起去了雁归楼。
长康坊,雁归楼。
新来的大老爷设宴,规格中规中矩。
宴上茶食、果子五般、按酒四般、菜四色、汤二品、簇二馒头、羊胙肉饭、酒三钟。
祁颂雪落座,环顾四周,很快将局势看个大概。
最先到的是衙门里不可或缺的大小师爷,各司属官和六房的管事的也都露了脸,接着是快皂壮三班的班头,虎门里管外监和女监的两个司狱紧随其后,加上祁颂雪,虎门三司狱也是齐了。
后续稀稀落落来的都是清丰县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来得不多,祁颂雪叫得上名字的更少,最该出现的那个人却不在。
祁颂雪问:“没请沈家?”
“沈员外家是头一个送的。”亓官策现在想起沈家那个朱漆铜门,仍觉得气派,“我亲自送的,还去沈员外书房喝了一盏茶。”
“沈员外?你没见到他家儿子沈玉?”
亓官策摇头。
“这沈家当家的是沈玉,帖子没到他手上,等同于白送。”祁颂雪同沈玉打过几次交道,这人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城府极深,“想来是大老爷没登门,他觉得没诚意。”
亓官策有些忐忑:“这沈玉当真如此厉害?”
“自然。”
这雁归楼都是沈家产业,沈玉没说来,同沈家关系好的也就不方便出面。
祁颂雪催促:“别等了,没来的那些人都是沈家的拥趸,沈玉不到,他们不会来的,抓紧定席开筵吧,别让这些个衣食父母受了冷落。”
在这种事情上,外来客不如当地人,亓官策选择相信祁颂雪的判断。
奏乐起舞,华宴开场。
这桌上美酒佳肴,眼前玲珑曼妙,好虽好,但大老爷不在场,大家各怀心思,吃喝都不算痛快。
唯有祁颂雪又吃又喝,兼顾插科打诨,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事都没耽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有一小厮来请祁颂雪。
他附耳轻声道:“安知县要见您,只见您一个。”
“只见我一个?”
祁颂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插入书签
【注释①⑥:五听是中国古代听讼的基本方式,据郑玄的注释,辞听是“观其出言,不直则烦”;色听是“察其颜色,不直则赧”;气听是“观其气息,不直则喘”;耳听是“观其聆听,不直则惑”;目听是“观其眸子视,不直则眊然”。注释①⑦:封建制五刑即笞、杖、徒、流、死。注释①⑧:"三班六房"是指明清时期州县衙门中吏役的统称。"三班"——皂班、壮班、快班,"六房"——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两部分构成,皂班:负责衙门站堂、行刑及看守牢狱;壮班:又称"民壮",掌管召捕罪犯;快班:分为马快与步快,专司缉捕盗贼与案件侦缉。正常来说祁颂雪应该属于皂班,但此处规制,虎门牢为独立的机构,不适用“三班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