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周六清晨，蔚颖提前来到学校，想再去实验室独自梳理一下思路，刚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与郑老师交谈。

　　那人身姿挺拔，肩线平直，仅仅是站姿就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与自信。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哲，她初中物理竞赛队的副队长，她亲手选定的接班人。

　　沈哲看到她的瞬间，眼中锐利的光芒瞬间被惊喜取代。

　　“蔚队？”他快步上前，“你的脸色…比你晕倒在赛场那次好不了多少。”他的声音压低了，“是训练太拼，还是…现在的队伍出了问题？”

　　蔚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抿唇，反问：“你的队伍，现在怎么样？”

　　沈哲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慨：

　　“你走之后，队伍差点散了…很多人觉得，失去了你这座灯塔，我们不可能再到达彼岸。那段时间…很难。”

　　他顿了顿，

　　“摸索着你留下的方向和笔记，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在深夜重组思路，崩溃过不止一次，我们都快忘了，怎么在没有你的情况下赢比赛。”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林晚：“但我们都记得你说过，‘物理的逻辑本身，就是最坚硬的骨架’，我们咬着牙，把你以前逼我们练的‘看见本质’的能力，用到了极致，把自己打碎了重组，现在，我们很好。”

　　他的语气平静，“但我们还差最后一块试金石。”

　　“蔚队，我看得出来，你这样的状态去参赛，是对你，也是对我们所有对手的不尊重。”

　　蔚颖向前一步，左手握拳，贴在胸口：“沈哲，我的队伍现在不完整，我需要一场失败，一场足够惨烈、能让所有人看清现实的失败。”

　　沈哲微微挑眉，瞬间了然，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所以，你想让我们来做这把‘手术刀’？”

　　“是。”

　　蔚颖的目光毫不避让，“也只有你们，够资格做这把刀，而且，这对你们也有利，不是吗？在正式赛场前，检验一下你们应对‘非常规’思路的能力。”

　　她这里指的，是即便在逆境中，她也必然会使出的、属于她个人风格的挣扎。

　　沈哲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郑重。

　　“我明白了。”他转向郑老师，语气正式，“郑老师，我提议进行一次模拟赛。我们需要最强的对手来磨砺锋芒。”

　　蔚颖点头：“我们接受。”

　　一场心照不宣的、旨在“埋葬”旧团队的战役，在三言两语间敲定。

　　沈哲重新看向她：“我不想在正式的赛场上，看到一个‘残缺’的蔚颖队，要赢，就要赢下最强的你。这是我们队伍登顶最后的阶梯，也是…我对你当年托付的交代。”

　　模拟赛被安排在周末上午，气氛从开始就截然不同。

　　沈哲带领的队伍，统一着装，眼神沉静，彼此间偶尔交换一个简短的手势或眼神，默契十足，像一台预热完毕、等待指令的精密机器。

　　而蔚颖这边，只有她一人，仿佛独立于混乱之外，她坐在那里，脊背挺直，眼神专注，周身萦绕着一种与沈哲队伍相似的、属于顶尖竞技者的冷静气场。

　　只是，这气场比对方薄弱了许多，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张扬眉头紧锁，反复检查着纸笔；王睿坐立不安，不断调试着面前的电脑；赵志伟则漫不经心地玩着笔，仿佛事不关己。

　　比赛开始。

　　题型综合而刁钻，极考验团队的即时反应和知识整合能力。

　　起初，张扬还能凭借扎实的基础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与对方有来有回。

　　但很快，沈哲队伍的优势便显现出来。

　　他们解题不追求步骤的炫技，而是精准地抓住问题的物理核心，分工明确，一人构建模型框架，一人负责关键计算，一人查漏补缺，沈哲则统筹全局，决策果断。

　　他们的交流简洁到几乎无声，效率却高得惊人。

　　反观蔚颖队，她的思维依旧敏锐，总能第一时间抓住问题的核心，提出精妙甚至堪称惊艳的破题思路。

　　然而，她的指令在王睿那里被延迟、被曲解；她的构想与张扬严谨却稍显笨重的步骤难以啮合；至于赵志伟，更是完全脱节。

　　她提出的精妙思路，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在王睿茫然的眼神和张扬迟滞的推导中泛起微澜，便彻底沉没。

　　在一次蔚颖提出极其复杂的多维场论模型，而王睿完全无法实现，导致关键分数丢失后，她感觉到一道来自沈哲队伍的目光。

　　她抬眼望去，那眼神里没有嘲讽，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同情，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必须获胜的斗志。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演算纸上那孤零零的、无法被执行的完美思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最终，惨败定格在计分板上。

　　赵志伟“腾”地站起来，脸上是混合着无聊和被拖累的恼怒，他嗤笑一声，声音尖锐：

　　“折腾半天，结果就这？早知道这么烂，我还不如在教室睡觉！有些人，看来也没传说中那么神啊！”

　　他的话精准地刺向蔚颖，也清晰地落入了站在门口观战、面色铁青的钱主任耳中。

　　沈哲队的队员一一前来与昔日的队长握手，他们毕恭毕敬，嘴里不断说着感谢，路过张扬和王睿时，也示以肯定的眼神。

　　而赵志伟，无人在意。

　　那天晚上，蔚颖回到家时，疲惫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周雨晴看到她连走路都有些不稳，立刻上前扶住她：“小颖！”

　　蔚颖靠在母亲身上，任由母亲将自己扶到沙发上，她没有立刻诉苦，而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在积蓄力气。

　　然后，她端起母亲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小口，才抬起眼，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妈，你知道吗，前几天…我遇到沈哲了。”

　　周雨晴微微一怔：“沈哲？你初中那个…副队长？”

　　“嗯。”蔚颖点点头，目光有些飘远，“他带着他们现在的队伍，今天…和我们打了一场模拟赛。”

　　“那…结果呢？”周雨晴的语气透露着担忧。

　　蔚颖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自嘲的笑容：

　　“输了，输得很惨。”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沈哲他们的队伍，很像…很像我们以前的样子，不，可能更成熟。没有我在，他们反而…走得更远了。”

　　蔚颖继续用平静到令人心疼的语气叙述着，她描述了沈哲队伍的严谨高效，对比了自己团队的混乱脱节，最后，才仿佛终于难以忍受那份屈辱般，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比赛结束后，赵志伟…就是钱主任安排进来的那个同学，他说…‘我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她抬起眼，看向母亲，“妈妈…我一个人，真的好累…好孤独…”

　　她没有哭诉，没有愤怒，只是用这平静的叙述和最直击灵魂的提问，将所有的无力、委屈和不公，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母亲面前。

　　周雨晴看着女儿苍白脸上那抹强撑的平静，听着她话语里深藏的绝望，再联想到赵志伟那恶毒至极的言论，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小颖，这不是你的错。一个故意塞进烂木头的地方，怎么可能造出坚固的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周雨晴直接出现在了钱主任的办公室。

　　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用一种冷到极致的平静，将女儿近期的身体状况数据、团队因赵志伟产生的严重内耗、模拟赛的惨败报告、以及赵志伟赛后那句极具侮辱性的言论，如同陈列法庭证据般，一件件放在钱主任面前。

　　“钱主任，”

　　她的声音不高，

　　“我同意小颖参赛，是希望她在能激发潜能的环境中成长，而不是在一个被无能者拖垮、消耗她生命、并最终玷污学校荣誉的泥潭里挣扎，如果学校所谓的‘稳定’和‘大局’，就是牺牲掉最有价值的学生去迁就一个不仅毫无贡献、还散布谣言的关系户，那么，我将不得不立刻为小颖办理转学手续，我相信，看重荣誉的学校，不止这一所。”

　　钱主任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顶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蔚母最后通牒式的交涉，在团队面前宣布了决定。

　　“鉴于赵志伟同学在团队训练及模拟赛中表现不佳，且缺乏团队精神，经研究决定，即日起退出物理竞赛团队。”

　　赵志伟愣住了，随即脸上迅速充血，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蔚颖、张扬和王睿，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

　　“凭什么！是你们没用！是你们排挤我！是林晚自己没本事带队赢！凭什么让我走？我要告诉我爸！钱主任，你收…”

　　“赵志伟！”钱主任厉声打断，脸色难看至极，“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学校的决定！”

　　赵志伟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周围人或冷漠或鄙夷的目光，尤其是蔚颖那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的眼神，他最后一点理智崩断了。

　　他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歇斯底里地吼道：

　　“好！好！你们等着！一群书呆子！没有我家，你们学校…”

　　他没说完，在钱主任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抓起书包，狠狠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钱主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郑老师，又看向蔚颖，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么，关于新队员…”

　　“陈玉。”蔚颖的声音清晰，没有半分犹豫，“他是唯一的选择。”

　　这一次，再无人反对。

　　当这个消息传到教室，陈玉被郑老师叫去办公室正式告知时，林晚就站在窗边。

　　她看着陈玉推门进来，听着郑老师宣布他归队的决定。那一刻，窗外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她眼中。

　　风波过后，周雨晴在家中，看着女儿在得知陈玉可以正式归队后，眼中那重新点燃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终于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叫陈玉的男孩，对她女儿而言，并非不可控的变量，而是能让她重新连接世界、过滤噪音、对抗病痛与压力的重要基石。

　　那道她亲手设下、用于保护却也意味着隔绝的“锁”，在这一刻，伴随着一声无声的叹息，悄然解除了一道最关键的卡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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