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期的恋

　　鼎沸的人声像潮水般涌在身后，褚卫借着去器材室还篮球的由头，轻轻扯了扯林蔚然的衣袖。女孩愣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踮着脚跟上他的步伐，像只乖巧的小尾巴，悄悄溜出了沸腾的赛场。

　　教学楼旁边的聚果榕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交织成天然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微风带着青草的清香吹过，拂动两人额前的碎发，带来几分惬意的清凉。

　　褚卫将篮球放在一旁的石阶上，顺势坐了下来，后背靠着花坛。他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林蔚然，女孩正仰头看着头顶的枝叶，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泛着碎金流光，连带着嘴角都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傻站着干什么？”他开口，声音被蝉鸣滤得柔和了些，不复往日的毒舌，“过来坐。”

　　林蔚然依言坐下，和他隔着一拳的距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阶的纹路，心脏怦怦直跳。“刚才……大家都好激动啊。”她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目光却不敢看他，目光望向远处。

　　褚卫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身，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出于教养，他清楚打探女生的感情私事是无礼的举动，可昨天无意间听闻的流言，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让他无法装作全然不在意。

　　树荫在石阶上静静铺展片刻，叶隙间漏下的碎光晃过他微垂的眼睫，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试探着开口：“听说……昨天中场休息时，你和高二的江学长待在一起？”

　　林蔚然双手撑在并拢的膝盖上，下巴轻轻搁在掌心，闻言猛地抬眼，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褚卫会知道这件事，更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讶异消失的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甜的笑意，眼底漾着坦荡的光。她和江沛霖之间本就没什么好遮掩的，毕竟从未抵达那层暧昧的边界，于是直言不讳：“对呀，他向我表白了。”话音落下，她微微侧过脸，目光直直地望向褚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褚卫猝不及防撞进她清亮的眼眸，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间竟有些怔愣，指尖捏得瓶身吱嘎作响。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他慌忙别开视线，强装镇定地扯出几分嘴硬的语气：“那你打算答应他？学校里不少人都说，你们俩很般配。”

　　“噗嗤——”林蔚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心里暗自腹诽：哪里看出来的般配？她伸直双腿，白皙的脚踝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马尾辫的发梢，语气轻松：“他约我这周六见面，我已经答应啦。”

　　“他约你就去？”褚卫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分，带着不加掩饰的锐利，眼底翻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林蔚然，你是不是缺根筋？就这么轻易答应陌生人的邀约，不怕被人拐走？”

　　林蔚然闻言，缓缓转过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褚卫的身影，连他微蹙的眉峰都看得真切，她轻轻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软糯的试探：“那……你希望我不去？”

　　褚卫心头猛地一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冲了，正想找补几句，缓和一下气氛，远处突然传来吴漾咋咋呼呼的声音：“褚卫！林蔚然！十三班的赶紧回教室了！”

　　吴漾原本是去操场找人的，刚跑到转弯的聚果榕树下，就看到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模样透着几分说不出的亲昵。他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没多想，毕竟沈寻还在教室等着人齐，于是只远远喊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操场上跑，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补了一句：“快点啊，寻姐催了！”

　　林蔚然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声音轻快：“走吧，回去了。”

　　褚卫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快步跟上她的脚步。风悠悠地卷起两人的衣角，带着未说出口的心事，悄然消散在树荫下。

　　回到教室时，走廊里的欢呼余温未散，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两连胜的狂喜，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指尖在空中比划着比赛里最惊心动魄的时刻，热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沈寻沉默地走到讲台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指腹反复碾过木质纹理里的细小划痕，她接到通知时也犯难，一边是学校的硬性要求，一边是孩子们眼里藏不住的热爱，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清了清嗓子打破嘈杂：“同学们，说个事——下周的篮球赛，不能继续举办了。”

　　话音落下，教室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成片的不满。“为什么啊？”前排的男生猛地站起来，脸上的笑意褪去，声音里满是不甘：“为什么啊？我们打得正尽兴，怎么突然叫停？”旁边的女生也抿紧了唇，眼眶泛红，手里还戴着着为球队准备的加油手环。

　　沈寻眼底漫上一层无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失落的脸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高二的学长学姐向老师反馈，说我们各班比赛时加油声太大，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学习。

　　“凭什么啊！”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后排的女生气鼓鼓地拍了下桌子，“当初高二办篮球赛的时候，我们吵过一句吗？怎么到我们这儿就不行了？”“就是！高三的学长学姐都没说什么，他们凭什么举报？真当我们高一好欺负啊！”

　　看着大家愤愤不平的样子，沈寻放缓了语气，温声安慰，指尖轻轻敲击着讲台，试图压下心里的酸涩：“我知道大家心里委屈，我比你们更不甘心，这几场球我每场都在看，你们拼尽全力的样子，眼里的光，我都记在心里，真的特别精彩，特别有意义。”她顿了顿，喉间有些发紧，“但反馈的老师太多，学校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各班班主任尽力争取过，可……”

　　话锋一转，她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为了补偿大家，我已经和各科老师协商好，这周末不额外布置书面作业，你们好好放松一下，别让这场遗憾影响了心情。”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家，“但玩归玩，收假后就要全身心投入复习了，期末考试很快就到，可不能掉以轻心，咱们用成绩证明，高一的孩子不仅球打得好，学习也能顶呱呱，好不好？”

　　教室里的抱怨声渐渐小了下去，大家虽仍满脸惋惜，终究还是默默点了点头，这场未尽的篮球赛，终究成了青春里一场带着遗憾的小插曲。

　　周末的暖光漫过街角时，林蔚然已经收拾妥当。她提前半小时站在书店门口，学院风条纹衬衫叠搭藏青色马甲与半裙，松散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既有少女的俏皮灵动，又透着几分认真的书卷气。她低头刷着手机，丝毫没注意到书店对面一闪而过的人影，直到一道温柔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江沛霖穿了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和水洗牛仔裤，最简单的穿搭在他身上却显得清俊挺拔。褪去了校园里的高冷疏离，此刻的他多了几分随性松弛，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笑意：“到了怎么不发信息？久等了。”

　　林蔚然慌忙摆手，脸颊微微发烫：“没有没有，学长，我也才到一会儿。学长不也提前到了嘛？”

　　江沛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推开书店门侧身相让：“我们进去聊吧。”

　　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隔音极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偌大的书店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服务员上前询问时，江沛霖先看向林蔚然：“想喝什么？”

　　她盯着菜单看了片刻，轻声说：“一杯‘西厢’吧。”

　　“我跟她一样，谢谢。”江沛霖抬眼对服务员说道。

　　饮品端上来时，林蔚然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坐下，江沛霖率先打破沉默：“很高兴高中能再见到你，蔚然。初中班主任还常提起你，说你物理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怎么高中选了文科？”

　　林蔚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长，我数学太差了，学理等于自断后路。而且我现在学舞蹈了，想走专业路线。不过真的谢谢你，初二那次的讲解，对我帮助特别大。”

　　“跟我道歉做什么？”江沛霖温柔地笑着，眼底满是真诚，“要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也不用谢我，就那一次解答而已，后来的进步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两人聊着初中的趣事，时不时啜一口杯中的饮品。“西厢”的味道恰如其名，酸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像极了古典故事里辗转的深情，在舌尖慢慢漾开。

　　不知不觉到了五点，夕阳变得温柔，不再那么灼热。话题渐渐收尾，江沛霖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终于问出了那句藏了许久的话：“蔚然，前几天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第一次见你，不是那次讲题。是有个中午，在学校角落，我看见你蹲在那里细心地喂流浪猫，当时就想，这个小姑娘真善良。”

　　林蔚然正含着吸管喝饮料，闻言动作一顿，咽下口中的液体，刚要开口，却瞥见玻璃窗外走来几个人影。待看清来人，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是褚卫，他身边还跟着向嵘和吴漾。

　　视线撞在一起的刹那，世界突然陷入极致的安静，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褚卫直直地看着她，脚步却没有停顿，径直走过。林蔚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呆呆地收回视线。这一切，都被对面的江沛霖看在眼里。

　　她定了定神，认真地组织着语言，语气里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试图缓和气氛：“学长，虽然你说不用谢，也不用道歉，但我还是想再说一句，真的很抱歉，学长，我不能答应你。”

　　她抬眼，眼神清澈而坚定：“学长你很优秀，身边也有很多优秀的女生喜欢你，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单我已经买过了，谢谢你的心意和帮助，被你喜欢，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认可。”

　　“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沛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已猜到答案，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喜欢的人，是褚卫吧？”

　　林蔚然弯起嘴角，眼底带着一丝羞涩：“还望学长保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好，这是我们的秘密。”江沛霖点头，“你先走吧，我把这杯喝完，别浪费了。”

　　林蔚然道谢后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书店，朝着褚卫离开的方向追去。没跑两步，就看到他斜倚在书店旁的路灯下，一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慵懒。

　　褚卫随意抬腕看了眼手表，抬眼时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愣了一下，嘴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又强压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嘲讽自己的不争气。

　　林蔚然快步走上前，喉咙里带着酸甜相交的情绪，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刚刚不是跟他们一起走了吗？”

　　褚卫挑眉，依旧是那副嘴硬的模样，语气带着惯有的“毒舌”：“还不是看到某人随便就跟别人约着出门，怕她脑子不清醒被骗走，替她家人操心罢了。”

　　“那你在这儿等有什么用？真被骗走了你拦得住？”林蔚然不服气地仰头反驳，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

　　褚卫突然俯身，双手插在裤兜里，单眉挑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还带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雅茶香：“那可不一定。就算真被骗走了，我也得把人抢回来——总不能让她父母白白伤心，不是吗？”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林蔚然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慌忙低下头，指尖攥着裙摆，半天没应声。褚卫见状，低笑一声，故意逗她：“怎么不说话了？平时跟我拌嘴不是挺能说的吗？”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软得像棉花糖，细若蚊蚋：“褚卫，你好烦……快别说了。”

　　褚卫收了逗趣的心思，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几分正经，率先往前迈步：“时间还早，陪我逛会儿吧。逛完，我送你回家。”

　　林蔚然抿了抿唇，眼底含着笑，快步跟了上去，橘色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拓在柏油路上，越拉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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