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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窗外夜色沉寂,屋内人影交叠。
应离正欲动作,额前却忽然落下一片温热的气息,紧接着是柔软的触感,以及始作俑者的委屈抱怨:“明明之前都会给我晚安吻的,今天虽然忘了但没关系。晚安,爸爸。”
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过片刻,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便在他身旁响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应离缓缓睁开眼。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身侧那人模糊的轮廓。
什么每天给他晚安吻,分明是他的头往应离脸上凑,现在想来,他第一次做这个举动时是看完一集甜宠影视剧。
以后得让他少看电视。
应离转身平躺,看着头上的天花板,一种陌生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口。
原来……被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
他从未体验过。
感觉……很奇妙、很不错。
小和是压在被子上睡着的,应离起身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折叠到他身上后回到客厅。
应离靠在沙发上,回想上一次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在十八年前。
七岁的应离,高烧四十一度,躺在镇卫生所唯一一间还算干净的病房里。
病床的铁架油漆斑驳脱落,床单洗得发白,上面有洗不掉的淡黄色污渍。
他烧得浑身滚烫,手上打着吊针,一只温暖的手,正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胸膛。
耳边是隔壁床的男人大声打电话的声音。
“梨梨,睡吧宝宝。”妈妈的声音响起,沙哑,疲惫,却无比温柔,“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烧就退了,头就不疼了。”
应梨本来是妈妈一开始给他取的名字,上户口那天男人拿了张应离的身份证回来,语气不耐烦地说:“就叫这个,省事。”
忽然,房门“轰”的一声被踹开。
随之而来的是咒骂声,“妈的,谁让你拿钱给这个小贱蹄子看病的,那是老子这个星期打算打牌用的。”
应离感觉到妈妈拍抚的手骤然停住,然后下床穿鞋。
“梨梨烧到四十一度,不去医院脑子会烧坏的,老李家的小女儿不就是这样,去年就是因为高烧没及时送医,后来傻了。”妈妈的声音平静,“钱是我自己在工地当小工攒的,没动你应宏远打牌的钱。”
“放屁!”应宏远的咆哮道,“老子今天上午才数过,少了一百块!不是你是谁?啊?这个小贱种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
他后面的话被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
几秒钟后,应宏远像是被这记耳光彻底激怒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冲上来揪住了妈妈的头发,把她从病床上狠狠拖拽到地上。
脑袋磕到地板时发出沉闷的“咚”声,像西瓜摔碎在水泥地上。
应离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想要睁眼想要起来帮妈妈,但他的双眼像是被胶水粘住一般,好不容易把眼睛睁开,身体像是灌了铅喂了哑药,动不了,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看着,看着妈妈蜷缩在地,被应宏远拳打脚踢,看着隔壁床那个一直大声讲话的男人,在殴打开始时瞬间噤声,然后飞快地拉上了病床之间的布帘。
整个病房只剩男人狠毒的咒骂声和女人压抑的喘息声。
眼泪从眼尾滑落,滴在病床的枕头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应宏远才打累了骂骂咧咧离开。
应离想要把妈妈扶起来,但他做不到,他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生病,是不是不生病妈妈就不会挨打。
应宏远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了几分钟,然后是床帘拉动的声音。
“妹子,你还好吗?你这也太惨了。”是隔壁床的男人,他说话时,目光越过地上蜷缩的母亲,若有若无地瞟向病床上的应离。
妈妈没有立刻回应,她依旧侧躺在地上,背对着隔壁床。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过了几秒钟,她才极其缓慢地扶着床沿,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撑了起来,坐回床边。
“没事。”
“哎哟,流了这么多血,咋能没事呢?”男人啧了两声,帘子又拉开了一些,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目光在妈妈身上的伤口处来回逡巡,“那你也真是的,一个妇道人家,咋敢跟自家男人动手呢?那不是找打吗?”
妈妈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或者觉得自己的“劝诫”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便讪讪地缩回了头,拉紧了帘子。
她只是重新低下头,微笑着看着应离,“没事梨梨,睡吧,睡吧。”
应离听到隔壁床传来极低的说话声,是那个男人又在跟别人打电话。
“我给你说,刚刚有个女人给了他男人一耳光,让她男人给打了……”
“可怜啥?还跟男人顶嘴,挨打不是活该?”
“你懂啥?这种家里的事,外人少管。再说了,打都打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病房太空旷,太安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应离的耳朵里。
应离躺在病床上,看着母亲那个不带防备的笑容,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却依旧发不出声音,他想问“疼不疼”,想说“对不起”,想让她别笑了。
可他做不到。
妈妈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急切和痛苦,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应离滚烫的脸颊,“妈妈没事,梨梨别担心,妈妈会一直陪着梨梨。”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进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他的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一圈,掠过地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水渍痕迹,掠过母亲脸上身上的伤,最后落在病床上的应离身上。
他走向前来,动作粗暴的往应离腋下塞了一根温度计。
五分钟过去,医生拿出体温计,在昏暗的光线下眯着眼看了看刻度,“退了一点,现在是三十八度。”
医生临走前目光在妈妈脸上打转,“家属注意点,”他开口,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孩子高烧,需要安静。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也影响孩子恢复。”
妈妈连连点头,“我会注意的。”
医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皮鞋鞋跟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
应离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妈妈会一直陪着梨梨。”
不,不可以!
妈妈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的小镇,离开那个每天除了喝酒打牌没有其他事的男人。
走得越远越好。
到一个应宏远找不到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不用每天旧伤未好又增新伤。
即使……那个地方没有他。
第二天一早,七岁的应离退烧后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你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她的脸上瞬间写满震惊,她蹲下身,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妈妈带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一起走,离开这儿,离得远远的……”
可应离摇了摇头,“不,奶奶不会让我走的。”
是的,奶奶。
应宏远的母亲,那个将孙子视为应家香火,将儿媳视为可以随意使唤和打骂的外人的刻薄老妇人。
她绝对不会允许应离被带走。
在这个视男孩是宝女孩是草的家庭里,孙子就他们是应家的私有财产,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在别人跟前能挺直脊梁的话题。
如果带着应离一起走了,他们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找他们两个。
“妈妈,”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说道,“一个星期之后,爷爷奶奶和爸爸要带我去寺里。”
前几天,他依稀听到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嘀咕,下个星期去寺里拜观音娘娘,保佑他们再得个男宝。
“那个时候,”应离盯着妈妈的眼睛,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再走。”
“梨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你呢,你还这么小,不,我不……”
“我没事。”应离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没事妈妈,奶奶……不会不管我的。妈妈,如果你不走我就自杀,我不听话你看不住我的,走吧,去南方。我以后也会离开这个地方,会去找你的。”
“好……”
听到这个回答应离露出了满意的笑。
一个星期后妈妈走的那天,是应离最开心的一天。
应离被应宏远掐着脖子质问,喘不上气的感觉十分难受。
原来妈妈每次都这么难受。
还好妈妈走了,以后再也不用受罪了。
这就够了。
“应离,你怎么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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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上了榜单,周五到下周三更五章!
刚刚给我营养液地雷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