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夏天、烟火和我的猫猫

　　夜晚的横滨静得出奇，我只能听见寝室其他人传来的清浅呼吸声，特地挑了最里边角靠窗的上铺床位。
　　墙角边，我望着月光下清亮窗外街景，微微发愣。

　　月色弄人，我轻轻打开用于通风的小窗户，满心期待地摊开今早在藤崎小夏斗室里拿出来的她的手帐——一如既往的极简风格，日期、标题与内容，与其说是手帐、不如说是札记。唯一像手帐的只有封面了，布艺的，印着粉红色很少女心的草莓图案。而这样的本子她写了一套，应该是别人送的吧，我想。

　　还以为找到同行手帐爱好者的我大失所望，哎，果然是藤崎小夏，她的文字沉郁华丽，却又像打磨光滑的塑料串珠，美丽而失真。读起来，像握着一把半开刃的银色手术刀，词句未能完全切中要害，刀锋却已带着洞见的悲怆，先划伤了自己。

　　夜已深，我只粗略翻遍了这厚厚几本。它们记载了藤崎小夏在孤儿院琐碎又平淡的日常和在斗室艰苦的备考谋生自学经历。看完后我只感觉心里很重，又把它们塞进了布包里，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地保存起来。

　　“三棱镜？”

　　借着月光，我又从布包里掏出了它，它原来是一个奇怪的纪念品，“藤崎总一郎”应该是她爸爸的名字，啊，原来他爸是局长啊，我望着那“山口敬赠藤崎局长”，微微出神。

　　“山口？”可是我的印象里没有这号人物唉。

　　我最后把那个旧旧的毛绒小熊放在窗台上，心里祈祷道：“小夏，希望在那边你会幸福”

　　她的字迹秀丽整洁，曾在那泛黄空白纸上欢跃地道出，庆幸她是一个“会学习”的人，记忆力好、理解能力强。

　　是的，她很聪明，拥有把握人心的超凡本领，我想，她不会是我这样会在考试上吃亏的人。

　　“希望你会幸福……”我想起她在孤儿院时留下的、带着泪痕的糊成一团的稚嫩文字，“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个样子。”

　　是的，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好，有欺负她的杀/人/犯儿子同学和院长忽冷忽热的态度，有冬日穿不暖的单衣和春日吃不饱的饭菜。悲苦的过往记忆可以忘记、但意识不能。

　　可那些阴暗的日子就这样粘在纸背上，就像隆冬里红墙角潜伏在上边的枯黄苔藓一样、等到阳光与雨水到来的那一刻，它们便突然会活起来、爬起来、蔓延开来，警醒你。

　　那潮湿的雨季永远存在。

　　看向对床腕上的荧光表盘，已是凌晨三点。将手帐与三棱镜仔细收好，我拉上窗帘，终于沉重地躺下。随着我身体轻微的翻动，老旧的床板像是抗拒一样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安静的寝室里格外明显。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不会有睡眠浅的人因此被吵醒，响声刚落，我就听见下铺的床板也突然一响。

　　也是一阵翻动声后，

　　“吱呀——”

　　是睡梦里的翻身吗？

　　她似乎坐起身来，

　　“吱——”

　　“糍—糍—”接着是头皮挠动的声音，她开始抓头、听起来有点烦躁。

　　……

　　是我吵醒了她吗，还是做噩梦了？

　　我轻轻地“咳”了一声，于是对面轻轻应来。

　　“嗯……你也没睡吗？”气声，“不好意思啊……是我吵醒你了嘛？”

　　“没，”我把头探下去小小声对她说，“在想事情呢。”

　　“啊，”我听见她躺下去的声音，“我也是呢。”

　　“睡吧，明天还有早练呢。”

　　“好。”下铺又传来木板的吱呀声，她侧躺着睡下了，之后不久，便传来了悠长的呼吸声。

　　睡了。

　　“她好像是叫……藤崎小春吧”我想。

　　啊，

　　和藤崎小夏的名字真像呢。

　　——

　　将那些潮湿的往事一并塞进了梦里，我揉了揉因熬夜和流泪而干涩的双眼，晨光已刺痛地照了进来。——六点一十分。

　　我脱掉洗到褪色的睡衣，穿上警校统一发的制服，浅蓝色的夏制装。一粒粒系好藏蓝色的扣子，理了理衣领，接着、穿上及膝的裙装，套上黑色长筒袜再把脚塞进新买的黑色平底鞋里。

　　是的，如此繁复，这里是一九几几年的横滨警校，女学生少得可怜，然而等到二零零一年，整个霓虹国才减少对女警的偏见，慢慢放开裤装。

　　我踩着小皮鞋在心里暗骂霓虹国政府没人性，女性与男性同样有着可塑的头脑、也可以培养出优秀的体能，为什么要这样子偏见，设置出如此多无理的障碍。

　　难怪藤崎小夏自己不想遵父母的遗嘱来到这里，一样冰冷的规章制度和莫名其妙的偏见，烦人。

　　我看向旁边眼神涣散的藤崎小春，除了我和他，周围人都是元气满满容光焕发的样子。

　　也许这也是她们的梦想吧，我想起她们昨晚的谈话。

　　算了，无论如何这个学校都给了一部分人实现梦想的机会，即使这条路对她们如此艰难，她们也有破除万难的勇气，就像现在，早练什么的听起来就非常无敌之恐怖，但是却总有人满脸期待的样子。

　　“哇——”那个姓藤井的女孩狂啸着走了出去，跑向集练场。

　　“这一刻！我等了三年！！！”

　　“正义必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此中二的少女。

　　如此炙热的梦想……

　　“正义必胜……”我在心里默默咂吧这四个字，在这样的暴力与黑暗中，永远有人近乎执念地守着那一点点哪怕微渺的光芒。

　　“正是因为他们，”我带好了警帽，“我们才有这样和平安定的生活呀。”

　　我相信她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警察。

　　“藤井美知子”

　　我突然想起她的名字。

　　——

　　呜，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警校。

　　她们梦想成为正义的化身，而我，只想成为一个忠实的记录者，记下这一切——汗水、偏见、坚持，与那些在黑暗中依然执拗发光的，关于正义的梦想。

　　我望向镜子，看向那对熟悉的眼睛，不过现下它们不像寒星，饱含温情，更像慢流的溪水。那是我，我在通过我的眼睛，好好地看着这个世界。

　　我想成为一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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