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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顾言深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椅上,膝上盖着薄毯,嘴角挂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十七岁的苏晚扎着马尾辫,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正小声抱怨着他刚才物理课上又抢答了她想回答的问题。
“顾言深!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幻想中的苏晚气鼓鼓地瞪着他,眼角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亲昵。
“下次,下次一定让你。”顾言深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柔软而真实,“放学请你吃冰淇淋赔罪。”
“这还差不多。”幻想中的苏晚终于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阳光在她身后跳跃。
就在这时,现实世界的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
特助陈明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顾总,有……客人来看您了。”
顾言深没有回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空气温柔低语:“晚晚,好像有人来了。不过没关系,肯定是错觉,这里只有我们。”
然而,下一秒,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逆着光,轮廓却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
走在前面的,是苏晚。真实的苏晚。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浅灰色套装,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疏离,与顾言深幻想中那个穿着校服、笑容羞涩的少女判若两人。
而更刺眼的是,她身边站着傅斯年。男人穿着休闲款的西装,没有打领带,姿态却依旧从容不迫,他的手看似随意地虚扶在苏晚身后,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言深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然后像破碎的玻璃一样,片片剥落。他瞳孔剧烈收缩,视线在真实的苏晚和身边空无一物的“位置”之间疯狂切换。
幻想中那个叽叽喳喳的“苏晚”影像,像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晃动、扭曲,然后在一片无声的尖叫中,骤然破碎、消散。
“呃……”顾言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太亮了,太真实了……这个苏晚的存在,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精心构筑的幻想壁垒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绝望的青烟。
“顾言深,”真实的苏晚开口了,声音清晰、冷静,带着公事公办的客套,“听说你情况好些了,我和斯年……顺路来看看你。”她甚至没有用“傅总”这个疏离的称呼,而是更显亲近的“斯年”。
傅斯年也对陈明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陈特助,辛苦了。我们不会打扰太久。”
顺路?看看?顾言深想笑,却扯不动嘴角。他缓缓放下手,露出那双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苏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勉强、同情,或者哪怕只是伪装出来的关切。
没 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和一种……仿佛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物品的淡漠。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这病房里的桌子、椅子,没有任何区别。
而看她身边的傅斯年时,哪怕只是瞬间的眼神交汇,也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安定感。
这种对比,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顾言深绝望。
“顾总,”傅斯年上前一步,将手中一个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自然,“希望您安心休养,公司的事情暂时不必挂心。”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顾言深摇摇欲坠的神经。不必挂心?他的公司,他一手打下的江山,现在由这个“外人”来告诉他不必挂心?而苏晚,就站在这个“外人”身边,默认了这一切。
嫉妒、屈辱、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最深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像浓稠的沥青,瞬间淹没了他。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歇斯底里,没有怒吼,没有哀求。
相反,他异常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颤抖停止了,通红的眼睛里,疯狂的光芒像燃尽的蜡烛,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他甚至还极其缓慢地、对着苏晚和傅斯年,扯出了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谢谢。”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稳,“谢谢你们……来看我。”
这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陈明担忧地看着他。苏晚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傅斯年眼神深邃,打量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接下来的几分钟,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苏晚简单问了问护工照顾得是否周到,傅斯年则公式化地提了句顾氏近况稳定。顾言深一律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好。”“谢谢。”“嗯。”
他不再看苏晚,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薄毯上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如今却瘦骨嶙峋,手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像丑陋的蜈蚣。
当苏晚终于说“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时,顾言深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脚步声远去,病房门轻轻合上。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阳光移动的细微声响。
顾言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刺眼。他看到苏晚和傅斯年并肩走向停车场的身影,傅斯年体贴地为她拉开车门,她弯腰坐了进去。车子缓缓驶离,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像一场短暂的、残酷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病房里还残留着一丝苏晚常用的、清冷的香水味,和傅斯年带来的果篮散发出的、虚假的甜香。
这些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真实。
现实,以最狰狞的方式,彻底击碎了他的梦境。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动眼球,看向对面光洁的墙壁。墙壁上,只映出他一个人形销骨立、孤零零的影子。
那个会对他笑、会对他生气、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晚晚”,再也没有了。
被他亲手逼走了,如今,又被他亲眼证实,真的……再也不需要他了。
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伴侣,过得很好。她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没有对他囚禁她的愤怒,但也连一丝同情,也不再施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静,像潮水般漫过顾言深的四肢百骸。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都奇异地消失了。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从床头柜的抽屉最深处,摸索出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照片。照片上,十七岁的他和苏晚,在学校的梧桐树下,笑得没心没肺。
他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照片上苏晚的笑脸。
然后,他松开手,照片飘落在地。
他缓缓躺下,拉过薄毯,盖过头顶,将自己完全埋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叫醒他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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