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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神童
此首诗倒是配得上魁首的名号,初读之觉口齿噙香,再品更见其情致宛然。
但萧鹤情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自幼厌学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见书就困,提笔即眠,贵门劝诫儿郎都说:再不学,你都要成为萧鹤情了。
孙状元低头细细品味,咀嚼诗句,心情倒是平静了些。
愤怒的人此时平静下来,但原本平静的人此时却恐慌起来。
许墨情的呼吸急促起来,往日的噩梦再次袭来,其实众人不知,或已经遗忘,萧鹤情被叫做庸才前更响亮的名号是神童,五岁吟诗,七岁辩经。
崇文馆内的神童被各位先生津津乐道,许墨情小萧鹤情半岁,彼时无论祖母,父亲,母亲在他耳边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不如你表哥。”
父母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变成了许墨情一种无法呼吸的重负,这种折磨直到八岁,萧鹤情一场高烧,烧坏了脑袋。
神童堕落成庸才,压在许墨情身上的高山消失了。
许墨情以为早已遗忘那些失望的眼神,但此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自卑感将他淹没。
谁都可以比他强,唯独不能是萧鹤情。
许墨情拱手,目光却锐利地射向夏菀柳:“我提议让孙状元与萧世子当场再比一局,命题作诗,由在场所有人共同品评。若萧世子仍能胜出,我等心服口服!”
孙状元起身,微微颔首,赞同提议,他也想知道这样的诗句是否出自萧世子之手。
王翰林沉吟片刻,看向萧鹤情:“萧世子以为如何?”
夏菀柳抬起头,环顾四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质疑的,看热闹的,不可置信的。
正如她所预料,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只要今日她在此赢下这局,往后世人再提起萧鹤情,再也不能说是庸才。
她无所畏惧笑回:“好。”
木匣子又被抬了上来,王翰林从箱中抽取纸张:“二位以‘春雨’为题,一炷香为限,各作七律一首。”
孙状元从容落座,铺纸研墨,略一沉吟便挥毫而就。他从小苦读,所做之诗上百,比起现场作诗,更像是从往日所做之诗选择适合“春雨”这一主题的,句句都是精雕细琢。
反观夏菀柳,却仍站在原地,望着景色发呆,香已燃过半,她竟还未动笔。
许墨情见状,松了一口气,原本就对结果存疑的围观者也都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来这萧鹤情方才夺冠,果然只是侥幸。
夏菀柳忽然动了,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她字写得很慢,如今的身体只有写得慢才能写出好字,清隽的字迹落于纸上。
在围观者看来,就是她写写停停,拖拖拉拉,不干不脆。
“时间到。”
孙状元先展开自己的诗作,赢的满堂喝彩。
“文辞采绚烂如霞蔚,用典精妙似珠联。”
“不愧是今科状元!”
裁判的三位官员也点头赞同,这确实是一首好诗。
轮到夏菀柳了,她扬起纸张,众人端详诗句,无人说话。
全篇无春雨,却字字句句是生机,辞藻不如孙状元绚烂却巧妙适宜,先前为孙状元叫好的人,此刻都沉默了。
许墨情妄图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也只能憋出一句:“语句过于简单,失了文人的风骨。”
即便是最偏颇的评判,也不得不承认这两首诗高下已分,夏菀柳的诗歌赢在境界,前篇春日之
喜悦热闹跃然纸上,读之让人心生欢喜,后篇叹年年岁岁有春日,岁岁年年人不同,让人觉察白驹过隙。
坐在主位的裁判是年过六旬的白发老人张朔,他清瘦但富有书卷气,年轻时担任左相,也曾任太子太师,是当今圣人的恩师。
全场诗会,他只言片语,但字字珠玑。此时他走了下来,拿起夏菀柳的诗作,说了两字:“不错。”
王翰林在边上圆场:“孙状元诗如锦绣,萧世子诗风骨自成,以境界论确是萧世子更胜一筹。”
诗会出了结果,但张朔并没有离开,他拍了拍夏菀柳的肩膀:“和我走走聊聊?”
围观者疑惑问:“张公认识萧世子?”
“近些年张公在崇文馆教书,萧世子也曾在崇文馆念书,他们认识也不奇怪。”
夏菀柳不知有这层关系,她有些激动,世上的读书人没有不崇拜张朔的,他不仅教书育人,更写文编书,她幼年启蒙的书本有大半出自张朔。
“你可怨我?”张朔抚着自己的胡子,“是我将你赶出了崇文馆。”
夏菀柳沉默了,她毫不知情自然不能乱接话。
张朔感知她的沉默叹了一口气,“你天资聪慧却不懂珍惜,老夫一直在等你悔过,你毕竟是我的弟子。”
夏菀柳先是疑惑,聪慧?萧鹤情看书很艰难却能被张公称做聪慧,接着是惊讶他竟是张朔的弟子。
弟子和学生可是不同,只要看过张朔编写的书,上过他的一节课,都可以说是张公的学生,但弟子必须行拜师礼,如同老师的半个儿子。
“诗做得不错,有时间可以来看看我,师娘还记着你。”
春日宴的第一天就此结束了,夏菀柳的内心却不平静,成为张公的弟子这是多少读书人的奢求。
她幼年时也幻想自己如果是个男子定要拜张朔为师,幼年时的幻想以如此荒谬的方式实现。
“萧兄当真不上场?”劲服男子疑惑问:“年前你不还叫嚷着一定要比马球吗?”
夏菀柳熟练装病:“昨夜贪凉开窗睡觉,今日一直拉肚子,我还是不上场了,不拖你们后腿。”
马球就是球员们骑着马,分成两队,每人手持一根长长的、顶端像月牙的球杖,驱策马匹,在场上追逐一个木制小球,看哪一队能先把球击入对方的球门里。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都热衷于马球,先帝曾开办过一场马球比赛,胜者直接入军任职。自此更多年轻人热衷于马球。
比赛分为男女两场,上半日各色男郎展现风姿,个个跃跃欲试。
三通鼓毕,赛场肃然。一青一红立于赛场两侧,两队骑士勒马而立,随着监门官将朱红小球抛向场中,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上一秒赤队一骑当先,下一秒青队就夺回球权,令人目不暇接。
夏菀柳抿上一口酒,在看台上惬意自如,经过昨日的诗会,有不少书生对他改观,觉得他于传闻不符。
孙状元举杯说:“昨日,孙某输的心服口服。世子好文采,我佩服,昨日是我对不住了。自罚一杯。”
话音刚落他就抬手痛饮一杯。
他昨夜态度桀骜是因为误会萧菀柳是欺世盗名之辈,如今神色已不复先前的倨傲,反而带着几分真诚的困惑。
“萧世子既然有如此文采,为何从前都隐而不发,仍由大家取笑?”
夏菀柳说出提前备好的理由,作揖笑说:“说来惭愧,从前读圣贤书,如同隔雾看花,每个字都认得,凑在一起却不知其味。近来不知为何,心窍通达,进步神速。就像古人云‘磨杵成针’,功夫下到了,自然就通了。”
“原来如此。”孙状元点头,“世子这是大器晚成。”
围观者皆竖着耳朵,孙状元的问题也正是他们的疑惑,只是没人敢问,现在得到答案众人私下窃窃私语。
“我忆起一事,萧世子年幼时曾被叫做神童,昔年真当得起'神童'二字。五岁通晓《礼记》《周易》,七岁与崇文馆学士辩经,满座皆惊。”
“还有此事?我只听闻萧世子不学无术,不喜读书。”
“看来他是改过自新了,此番也不愧以往神童名号。”
……
上半日过后,萧鹤情往昔“神童”的称号又被人想起,甚至传入了萧鹤情“本人”耳朵里。
萧鹤情听见太监宫女在嚼舌根,一听见“神童”两个字,他呆若木鸡,接着听见“萧鹤情”这个名字。
他冲出去踮起脚恶狠狠拎起太监的衣领:“这些话是哪里听说的?”
“大家都在传……”小太监被这恶狠狠的娘子吓到,战战兢兢。
“发生何事?”
小太监将昨日萧世子诗会夺魁的事件说出,昨日萧鹤情离席早,根本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
该死,他连连跺脚,云头锦鞋将石子踢得噼啪乱响,小太监已经逃了,跳离这位像疯了一样的娘子。
理智告诉他不该生气,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夏菀柳矮怎么用他的身子就怎么用,反正他再也不是萧鹤情。
但是他忍不住生气,他最讨厌的两个字便是“神童”。
又是狠狠一脚,被蹂躏已久的石头腾飞出去,划过一道弧线,越过草丛。
“哎呀!”草丛后传来一声受惊的轻呼,她凤眸圆睁按着被打痛的头。
宫女用身体半挡住公主,大声呵斥:“是谁敢伤害公主?”
公主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推开宫女,大迈步跨过草丛要捉住这个大不敬之人。
扒开草丛发现对方早已溜之大吉,公主跺脚埋怨,“都怪你大声嚷嚷,对方都跑了。”
宫女低头看向一侧小道,那有一大丛蔷薇含苞待放,一抹不自然的颜色掺杂其中。
指甲盖大小的碎布,她向公主汇报:“公主,是浮光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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