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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童
得意地欣赏了会儿自己绘制的作品,白星星将倒立的椅子从桌上拿下,使它得以四脚着地。
乐乐落下的自动铅笔及那支身首分离的圆珠笔被他随手扔进抽屉,与那些同样要被遗留在教室中的课本待在一起。
三班教室外的走廊上,家长们用身躯筑出道人墙。
白星星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朝里望去。
讲台上,一名女老师正威风凛凛地对着台下指手画脚。
学生们缄默不安。
而教室外的家长们却不同。从他们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们对这个老师十分满意。
“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班明天升旗仪式每个人都要戴红领巾,没戴的一人记一个处分!”女老师声色俱厉,“早读七点四十上课,都不准迟到!我会在门口点到,迟到的一律按旷课处理!寄宿的人等下晚自习也是一样!下课。”
说罢,她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走下“演讲台”,在家长们饱含敬意的目光中款款离去。
白星星指着灰头土脸走出教室的谢琟额前那块在刘海下若隐若现的红印,问:“你头上怎么了?”
“蚊子咬的。”谢琟有气无力地回道。
与幸灾乐祸的肖天打过招呼,谢琟仰头瞧了眼路光明,扭头对白星星诧异道:“你们班的?”
他笑着点点头,向谢琟介绍起路光明。
同肖天道别后,谢琟一手搂着白星星的肩膀、一手插在裤兜里,与背着书包的路光明一起往校外走去。
那条五米宽的水泥路面上飘荡着谢琟对他的新班主任的抱怨声和叫苦声。
而后,当他得知张老师是个既漂亮又温柔的大姐姐,里头便添了道嚷着要转班的哀嚎声。
踏出校门,白星星仿佛忘记谢琟正搂着自己这一回事,陡然转向,自顾自朝小卖部走去。
“干吗?”被绊得险些跌跤的谢琟话语里充斥着埋怨,却在听见白星星说要买瓶饮料后一个箭步抢在前头朝小卖部冲了进去。
白星星手里攥着瓶冰可乐在小卖部里游荡了阵,最终在一个摆满文具用品的铁架子前驻足。
他眼中射出两道看不见的绿色激光,细细扫视着那上面的所有,生怕漏掉什么。
先他一步进来的谢琟嘴里叼着根冰棍,手里拿着瓶可乐走到他身旁,问:“好了没?你还要买什么吗?”
他又在架子上快速浏览了圈,确定没有自己要的东西后回道:“没有,走吧。”
三人正欲离开小卖部,走在最前头的谢琟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惊惧地对白星星说道:“等下再出去。”
惊慌失措的谢琟使他困惑:“怎么了?”
“等下再出去就对了。”谢琟慌张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白星星朝前望去,一名短发女生恰好从门口经过。他惊喜道:
“欸!那不是你说她凶巴巴的那个吗?”
“你小点声!”谢琟低声警告。
“她不会是你们班的吧?”白星星嘴角挂着玩味,“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谢琟抿唇,沉默不语。
路光明走上前来,东张西望:“哪个啊?”
“短头发、黑衣服,背个白色斜挎包那个。”白星星朝前边扬着下巴说道。
“没有啊。”路光明张望着,并未瞧见符合这个特征的人。
看着已然隐入人群的女孩,白星星道:“下次遇到再跟你说是哪个,”然后扭头对低头、背对门外的谢琟说:“走吧熊哥,人都走了。”
谢琟转身把目光投向远处,定睛瞧了阵,道:“谁说的!不是在马路边站着呢吗?我们不也要从那过去到对面等公交。”
“那她要是也要去等公交我们不是还要等她先走?”白星星有些无奈。
“那就等呗,又不急。”谢琟说罢便转身重新往小卖部里走。
三人各自拿着包“北京烤鸭”蹲在小卖部门口旁,一边流里流气地吃着一边检阅着从面前经过的人们。
当白星星将手中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里时,谢琟起身跺了跺麻木不仁的双脚,对他说:走吧。
他抬眼往远处的公交站牌眺去,候车的人少了一大半,那个“凶巴巴”的女生也已不见踪影。
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的公路来到公交站牌下。
不像谢、路那般似只大鹅抻着脖子望向公交车会驶来的方向,白星星背对着他们,仰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公交站牌。
半响后,像是想通了的他将目光从站牌上移开,欲转身看向谢路二人,却在离他四五人之远的位置再度看到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女生此时恰好抬头往公交车会驶来的方向望去。他这才看到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精致脸蛋和那双漂亮却黯淡无光的眼睛。
他看着她那高挺的鼻梁出了神,又在看到她那冬日清晨般的惨白双唇时回过神来。
他将目光下移,看向她那白皙却有些粗糙的手和手中提着的那个不新不旧的黑色纺布袋。
袋子里头装着崭新的课本,袋子上印着“丽人阁”三个大字,字上还有着一些花边装饰,而它的下方则是一排小字:给丽服饰,给力生活。
感受到他炙热的凝望,女孩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慌张地低下头、背过身,然后在抬手将散落在鬓边的那几缕发丝往耳后拨的同时将那个黑色纺布袋藏在自以为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女孩的行止使白星星意识到自己有多冒昧,他羞愧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别处。
随着人潮涌入公交车内,从后门挤上车的白星星把早已拿在手上的一元硬币放到一个手里托着一沓零钱的男生掌中对他说了句“也帮我递一下,谢谢。”便转身看向窗外,女孩仍旧在那,低着头,怯生生地紧攥着袋绳。
“应该是坐别路的吧...”他暗想着,思绪渐渐飘远,唯剩那副两眼无神盯着窗外移动的风景的躯壳。
顽皮的骄阳扛着弹药充足的光炮,恣意妄为地朝过路行人狂轰滥炸。
恶作剧后,它逃向远处那片粉紫色的薰衣草丛中,藏匿在那块稀奇古怪的红岩身后,窥觑着衣衫尽湿的人们,嗤笑他们束手无策的咒骂。
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铁壳子在一旁呐喊着,替众人打抱不平。
连绵不绝的喊叫将那浑身长满眼睛,昼伏夜出,山一般的怪物从睡梦中惊醒。
怪物惺忪抬起一道眼皮,用愤怒的瞳仁表达着它的不满。
不一会儿,它又睁开另外一只眼睛,只是那眸里尽是悲怆。
像哭闹不止的婴童突然被母亲将孕育着美味的胸脯塞入嘴中,那跳开的第三只眼中欢乐无比。
可婴童的情绪总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仿佛会七十二变一般,渐渐,第四只无奈的,第五只严肃的,第六只冷漠的,第七只平静的,第八只慵懒,第九只渴望,第十只......一只只,一双双,接二连三地睁开。
电视里,两个上蹿下跳的小人竭尽全力地为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白星星奉上他百看不腻的精彩节目。
当里头那名背个大葫芦、额头上写个“爱”字的赤发少年被一个浓眉大眼、意气风发的“西瓜头”踹上半空时,门外传来一阵叮铃铛啷。
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入。
“星星回来啦!”中年妇女看着四脚朝天的白星星柔声道。
紧随其后,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散发着腥气的红色塑料袋走了进来。
“阿星回来了。”男人说。
他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看向玄关处:“妈。爸。”
“你姐回来了吗?”女人问。
“回来了,在书房看电视。”他答。
“圆圆!”女人朝书房方向唤道。
“哎!”书房里传出一道愉悦的回应,接着便从里头雀跃蹦出个留着齐肩短发、额前有道厚重的齐刘海的女孩。
“妈,爸你们回来啦!”女孩走到男人身旁,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袋子。
“不用,玩你的去,”男人把手往旁捎了捎,“晚上‘清蒸东星斑’、‘白灼九节虾’,你妈昨天特地叫人留的活的。”
女孩欢呼着。
男人女人宠溺地看着。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
白色灯光热烈照耀着屋里的一切,厨房里“呲呲呲”的炒菜声与“咚咚咚”的切菜声铿锵有力,仿佛战场上的冲锋号与战士们的怒吼;“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及“哗哗哗”的流水声伴着高压锅“嘶嘶嘶”的水汽声,像在宣告着这场战斗即将胜利。
厨房里不时传出的阵阵香气使白星星的肚子难以忍受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饥肠辘辘的他已然没有心思关注电视里头在播些什么了,现在的他只想吃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在一阵铁铲摩擦铁锅的“滋滋”声后,白爸从厨房里端出盘色香俱全的“清蒸东星斑”,其后,白妈左手一盘“白灼九节虾”,右手一盘“糖醋排骨”徐徐走出。
望眼欲穿的白星星从沙发上蹦起,冲着餐桌上的美味奔去。
瞧着垂涎欲滴的儿子,白妈温柔地笑着,说:“叫你姐吃饭了。”
“姐!吃饭了!”他站在桌前吆喝道。
“来了!”书房里立即传出回应。
白圆圆站在桌边注视着眼前的琳琅满目,鼻翼翕动,陶醉地嗅着。
“别站着了,趁热吃。”白妈从厨房里端出两小碟香醋柔声道。
白星星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可就在屁股刚要触碰到椅子的时候,后脑勺却被人盖了一下,随即一道指责闯入耳中:“又不关电视!”
他扭过头,看到姐姐正瞪大双眼盯着自己。
“忘了...”白星星抚摸着刚才被击中的地方怯怯回道,起身走向客厅,从茶桌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上,走到DVD机前把里头的碟片拿出来,放回光盘盒里。
“你哪次记得?”白圆圆对走回餐厅的弟弟问道。
“那不都是被你打的吗?”白星星嘟嘟哝哝地,“天天拍我脑袋都被你拍傻了...”
“本来也没多聪明。”白圆圆调侃道。
“就你聪明...”白星星嗫嚅着。
“那是!”白圆圆昂着头得意地说。
白妈笑着,对斗嘴的姐弟二人柔声道:“都聪明都聪明,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就好。”
“是啊,你俩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了。”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走出来的白爸温声附和。
“家里有你们两个大医生坐镇不会有事的,”白圆圆嘴里嚼着块排骨含糊道,紧接着指了指一旁埋头苦吃的弟弟,“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他吧,一天到晚光吃不动还爱吃些垃圾食品,多走两步就喊累。”
“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白星星漫不经心地回道,“再说了,谁说我没运动了?”
“吃的啥?‘北京烤鸭’还是‘樱桃肉’?”她瞥了眼弟弟,“而且,什么时候打游戏也叫运动了?”
“那不也是吃...”自知理亏的白星星硬着头皮嘟囔道。
“你姐说的对,”白妈接过话头,“你少吃点那些乱七八糟的,没事的话跟小熊他们多去运动运动。”
“知道了...”白星星讪讪应道。
瞧见儿子那羞怯的模样白妈笑了笑,未再多语。一旁的白爸同样眼带笑意,看向姐弟二人的目光中满是宠爱。
从小到大,这俩孩子就没让他们担心过。女儿向来聪明,性子开朗又有主见;儿子虽说有些调皮但最基本的是非曲直还是能分清。
未在羞愧中待上片刻,白星星便兴高采烈地和家人说着今天在新学校里的所见所闻和与肖天重逢的事。
当他埋怨公交车又挤又热时,一旁的姐姐却是接话打趣他说: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家旁边那么多学校你一间上不了。
但这确实怨不得他。
他去“明德”是系统派位去的,与成绩好坏并无太大干系。
白爸白妈当时也询问过他是否要转到附近的学校来,可他不以为意,觉得哪里读都差不多就拒绝了。
向来让姐弟二人自由生长的白爸白妈也尊重他的选择。在他们看来,读书只是为了明理,至于在哪里读?读得怎么样?好不好?夫妻二人并没有太多的期许。
可往往就是这般,对成绩毫不在意的他们却有着白圆圆这么一个在学习方面堪称天赋异禀的女儿。
打小聪慧过人的她一点就通,每个教过她的老师都夸她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小升初的升学选拔性考试中,科科满分的她是祈安当地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弘毅中学”的校长亲自打电话到家里来请她去读的,不仅免了三年的学杂费,入学还有奖学金。
而今年高二的她现就读于祈安当地最好的高中——“祈安第一中学”。这所学校和家之间的距离走路仅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在祈安这个小县城里念高中的。她的中考成绩就算去到省城那些数一数二的学校里都能名列前茅。
当初成绩公布时,弘毅中学的校长御驾亲征,带着一众教过她的老师登门拜访并开出极其优渥的条件,希望她能继续留在“弘毅”,可她却以想换个学校玩玩的理由推辞了。
省里、市里那些重点中学也纷纷朝她抛来橄榄枝,但也被只想待在祈安的她拒绝了。
有意思的是,她回绝市里的重点高中——“绥州实验中学”的理由是:“你们校服的颜色太丑了,不喜欢。”
得到这个答复的实验中学老师们哑口无言,而当他们知道白圆圆选择了祈安一中时,更是哭笑不得。因为祈安一中的校服颜色是鲜艳的大红色,而他们学校的校服同样也是鲜艳的大红色。
白爸白妈虽从未替姐弟二人规划过未来,但还是与女儿沟通交流了一番,对她说,省里、市里的教学条件跟资源肯定是会比县里的好,看她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可她却反过来问他们:“你们自己不都说在哪读都一样,只要想读就能读好,这会儿怎么劝起我来了?”
夫妻二人不再多言,让她自己选择。
他们清楚,女儿一旦决定好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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