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可居

　　下一次相见，是傅九莲经过筛选，代表学校参加几个校区联合竞赛。题量多，难度大，化学最后一题她开始想偏了，临结束前几分钟豁然开朗，结果空白处不够，被她用箭头划出几个指示标，就不知判卷老师有没有耐心去迷宫里寻找答案，她尽全力了。

　　然而这乱七八糟的脏乱书写，让她取得了第一名成绩，母亲分外高兴，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她传到了孙阿姨那，对方送了一份礼物，粉蓝色礼盒里是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外面搭着米色开衫薄针织，淑女风，裁剪精良，款式漂亮，标的€元，换成z国币价格不菲，相当于汤丽丽好几个月工资，也是傅九莲当时见不到的昂贵品。

　　代送人厉宗南。

　　傅庚申在厉宗南走后，脸立马冷下来骂汤丽丽，嫌她高调张扬到处吹牛。两口子因为这事大干一架，汤丽丽一怒之下把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这么多年，家里都是她，她苦她难，一年到头见不到自己男人几面，换个煤气罐她也要跟个老爷们一样往楼上搬，作为女人，风里来雨里去，当爹又当妈，操不完的心，傅庚申在哪里，有多少次帮别人在干活，把人家儿子当亲生的，出钱出力，风言风语传的还少吗？她的脸都没了，还不如当时就和小云一起死了，无需抢救，好过总被瞧不上，被他嫌弃----------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傅庚申沉着脸时非常可怕，那双平日里严肃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黑色的雾，仿佛暴风骤雨要来临，整个屋子低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他抬起手点着汤丽丽，骂的愈发难听，嫌她市侩，削尖了脑袋就知道往上钻营，也不知道自己斤两，别人当她是跳梁小丑，也不嫌丢人-----

　　汤丽丽气的哆嗦，声音变的尖细，一一反击。但傅九莲觉得母亲嘴里的那些太琐碎，没找到重点，也就没多少威力。

　　同时，她也感觉到当一个男人不把女人当一回事时，那是真的没情面可言。

　　小云吓得不知所措。傅九莲听到砸东西声音，地面上躺着把被傅庚申甩出去的椅子，汤丽丽瞪着脚前，浑身颤抖。哭着喊：“你是不是想打我？有能耐你就打//死我，我为了谁，为了谁！我对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吗？”

　　傅九莲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父亲：“爸，这件裙子，你就当它不存在，我不穿行不行？”

　　傅庚申看了眼女儿，一瞬间闭眼喘息，立在沙发旁胸膛起伏，他没说话。傅九莲收回目光，扶起躺在那的椅子。

　　汤丽丽抹了把脸，强硬道：“为什么不穿？长辈送的礼物，又不是偷的！”

　　傅庚申猛地睁眼，凌厉瞪过去，厉声叱骂：“你穷显摆换来的还有脸让孩子穿，一身小家子气，你要把这些教给孩子吗，你配当妈吗？！”

　　汤丽丽终于亮出杀手锏，咬牙切齿：“我生的我当然配！傅庚申，我不和你吵，你自己过吧，我带孩子们回鹭市！”

　　傅庚申不吃她这套：“走吧，你现在就可以走，俩孩子留下。”

　　汤丽丽气的泪流不止，眼光恨不得杀人，讽刺笑了，大声回：“你这是让我给别人腾地方吗？这么急的吗？你赶紧去给别人当后爸去，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那边有现成的！”她气疯了，口不择言，绕过凳子就要上手，被恼羞成怒的傅庚申狠狠捏住了手腕，他眼神更凛冽了，带上了威慑：“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疼的汤丽丽尖声大叫.......

　　回忆至此，病床上的傅九莲闭上眼。母亲怎么可能斗的过？做泼妇没用的，有些话有些事，常挂在嘴边就没分量了，母亲最大的可悲，放不下，想要要不到，被人左右，陷入自己的情绪怪圈，反复忍让，自受其乱。

　　至亲至疏是夫妻，婚姻里有几个没吵闹的，各种原因都有，一些时候，分开痛苦万分，不分开也难受的伤筋动骨，尤其是有了孩子后，难解的纠缠。

　　爱情与婚姻，有时候并不是熨帖和美好，而是埋入骨头里的一根钉子。

　　那时傅九莲看着披头散发的汤丽丽，毫无形象，夫妻俩跟仇人一样对峙，她在中间拦着，手被抓出了血，直到后来才感觉到疼。

　　小云爆发出痛哭，跪那求父亲........

　　那套裙子最后被小姨拿走打版卖钱了，说要挂到工厂里，给来采购的人看，汤丽丽还分了钱。多么滑稽可笑的结局。

　　在这件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傅九莲都没看到厉宗南。她猜，那天父母打闹的声音太大，可能被他听到了，然后那辆摩托车低沉地带着它独有的嗡鸣声将他带走了。

　　人和人的缘分算怎么回事呢？老天爷又是如何安排的？傅九莲搞不懂，在她来回往返他的学校和他家附近街道时，一次也没见过厉宗南，却在西cheng图书馆碰到了他。

　　于排排人堆中，厉宗南身穿浅色衬衫，袖口随意翻折，下面是一条白裤子，领口处解了三颗纽扣，脖间挂着条长链子很显眼，他一手支额，一手翻动着书，姿态随意。

　　他身边坐着个梳着低马尾的女孩，红色T恤，蓝色牛仔裤，皮肤白净，瘦瘦的，感觉很漂亮，歪头与厉宗南说话时，双目顾盼生辉。

　　厉宗南说了句什么，那女孩抿唇，颧骨的那颗痣都显得娇俏可人，她拿笔头轻戳了下桌子，又微抬下巴看了他一眼，见厉宗南纹丝不动，她就坐直了身子，端起书看了起来，只不过微嘟起双唇，像是撒娇，又像生气，没片刻，又用书挡住了脸，凑近他耳语。

　　厉宗南面无表情。

　　傅九莲立在那看了会，被人提醒借过，她愣了一会儿还是向他走了过去。

　　图书馆静悄悄的，他对面正好有空座。

　　她走的不快，因为先前看到的那一幕，神奇的，她心里没了任何波动，也没了丝毫拘谨，到厉宗南身后，她手指轻敲他两下。

　　厉宗南回头视线对上她，眼露微诧。

　　傅九莲嘴角微牵，她习惯性想收回，但被她保持住了，仍笑着直视着他。

　　他说：“你来了。”

　　她俯身，小声唤他：“二哥。”这声称呼，当下一出口，明明音量很低，但在他近距离注视下，在她心中有着阵阵回响。

　　厉宗南目光落在她的书包上：“来这儿看书？”

　　“听同学说这里书全，过来找两本，顺便写会儿作业。”傅九莲语气自然，原来他脖间挂的是个防//空哨。

　　厉宗南眼皮微掀又看向她：“你自己？”

　　“是。”傅九莲手指着他对面：“我坐那吧。”

　　厉宗南颔首。

　　傅九莲在厉宗南身边女孩的打量中落座。拉开外套拉链，她没再看厉宗南，从书包翻找出卷子和书籍，马上高中，新环境学习任务也会加重，她要提前预习。

　　桌子不是很宽，对面情景皆在傅九莲视线所及。那女孩与厉宗南悄声说话，略显靠近。

　　厉宗南没出声，翻了一页书......女孩子又坐了回去。

　　傅九莲里面穿的紧身衣，微一垂眸，就能看到自己隆起的一对00，宋妈说，身体会说话，女孩子瘦瘦的当然秀丽，但要有线条感，00要饱满，8要挺翘，走姿要优美，叮嘱她们身形挺拔些，都给她自信点。

　　厉宗南就在对面，离她两米左右，微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或许他随时会走人。傅九莲做着数学卷子，题挺复杂的，神奇的是，有种紧迫感促使她的解题思路分外清晰。一刻没停留，她下笔快，她惊讶于这股力量。

　　静默片刻，她微微仰头，迎上一道打量的视线，傅九莲不动声色的与女孩对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厉宗南那边，与他的撞个正着。

　　他没有躲闪，她也没有。

　　傅九莲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轻轻的弧度，像是一个无声的问候。

　　她微微前倾对他低语：“我去找本书看。”

　　厉宗南眼睛低垂又撩起：“有图书证吗？”

　　傅九莲摇头：“我不借，就看看。”

　　厉宗南将一张借书卡从他那边推过来：“有喜欢的可以带回去。”

　　这么个贴心举动，傅九莲接受了。

　　道谢后，她看了眼手里证件，原来不是厉宗南的，也不是他旁边女孩的，她缓缓走向书架，随意抽了本，是《林氏散文选集》，翻到背面，定价4.40，对这样的书，她那时还读不进去，闲散地靠在那，指尖翻动，随意停到其中一页，标题是论幽默。其中引用Meredith的一句话。翻译过来大体应该是：对于一个国家文化的衡量，可看它戏剧和俳句，真正喜剧的标准，是看他能否引起含蓄思想的笑，也就是能否触及到深沉价值。

　　傅九莲就想，如果一个人有本事让另一个人经常开心，那这两人在一起大概率会和谐有趣，有话题聊，有共同兴趣，同频同行，相处也会愉悦，可做知己朋友，当然也可□□人伴侣，这个本事是生活的保鲜丹.........她胡思乱想着，转了几个方向，靠在隐秘处，搜索到厉宗南。

　　他安静的自成一道雕像，眉眼疏离就像不好打交道的。他会抽烟，能喝酒，开着一辆赛车颇有点招摇过市，但他并不多话，也不说大话，反而很内敛，这稍显矛盾，她猜他活出了自己，不轻易被左右。和他妈关系看起来很好，对父亲傅庚申也尊重有加，三番两次来探望，说明有情有义，他上了名校，考进去时学习成绩不是出类拔萃的那类，加分项多，当然那也是靠辛苦得来的。她觉得他身上有股特别的领导气质，眼神能压人，感觉是做大事的，尤其和父亲相处时，那是她幻想过的样子，让她莫名悸动，这想法如果说出去可能会被人笑掉大牙。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她对他的了解也有限，从一开始的恰巧留意，还有她的想象。厉宗南带着莫大的吸引力，令她想靠近，亲近。

　　傅九莲注意到，那女孩没再和厉宗南说话，规规矩矩地坐那看书。可没多久.......傅九莲换了个姿势，因为她看见那女孩用手指把她的卷子牵了过去，同时扭头往图书区望来.......

　　片刻的时间，傅九莲斜靠着书架又向他们瞥去。

　　女孩翻着她的试卷，拿笔点着上面示意厉宗南看。

　　厉宗南从对方手里取走卷子，只飞快扫了眼，就放回原位。女孩说了什么，厉宗南脸色严肃，垂眼没有任何回应，女孩讪讪的用手拄着脸颊，神色间有了浓浓的失落和寂寥。

　　不像男女朋友，像追求者........

　　这个时候，静悄悄的图书馆里，除了走路声，翻书声，陈旧的书香味道，还有笔墨的铅油味，从没哪个年轻异性让傅九莲如此注意细节，一举一动都让她辗转思量。

　　室内有些热，她把外套脱下系在腰间，挑了处清净地儿，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能编成松散辫子，宋妈说这样的发型低头时显文静，抬头时又很洋气，阳光从玻璃窗斜照下来，空气里弥漫着细碎的微尘和文字流动的味道。

　　如果旁边再趴只猫,尾巴跟着来回甩动那就更闲适了........

　　在傅九莲翻书时，厉宗南找过来，她并没有立即抬头，这里没有父母在旁，她没有拘束，一种期待和散漫的灵魂在相互碰撞着，身体跟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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