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夏

　　时序悄然步入十二月。早起的困倦像黏稠的胶水，牢牢粘着眼皮。许娢是被闹钟第三次执着的震动从睡梦中拽醒的。
　　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片刻，才机械地完成洗漱、吃早餐，最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厚外套里，推门投入室外的寒气中。
　　那股沉重的、带着湿意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侵袭了鼻腔，让人被迫清醒过来。
　　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同学，空气里混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和追逐打闹的笑骂。因为人多，室内倒是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许娢坐回座位，那阵被寒风压下的困意再度涌上。周遭的喧闹在她耳边渐渐模糊，像隔着一层水。
　　她看了眼时间，离早读还有一会儿，便顺从地趴倒在桌上，将那些声音当成了催眠的背景音。
　　夏苒苒走到座位，看见许娢正安静地趴在桌上睡着，便轻轻放下书包，安静地做起自己的事。
　　谭宇泽拿着空水杯刚从后门走进来，嗓门有点没收住：“夏苒苒，把你水杯拿过来！”
　　夏苒苒立刻扭过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用力地“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小声点！”
　　谭宇泽被嘘得一愣，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和音量，他摸了摸鼻子：“办公室有热水，把你水杯拿过来，我给你装。”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趴着睡觉的许娢，声音又自觉地压低了几分，“还有许娢的。”
　　夏苒苒一听，眼睛弯了起来，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声音压得低低的：“可以啊谭宇泽，没白喝我奶茶，总算长点脑子了，知道干点人事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在自己的课桌里摸索，很快掏出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里。
　　谭宇泽脸上堆起一个有点欠揍的笑容：“那当然，顺便上几周的奶茶钱给我免了呗？”
　　夏苒苒立刻嫌弃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想得美！一杯热水就想抵债？你这脑子长得还是不太够用！”
　　说完又侧身看了看许娢的桌面和桌肚，转头对谭宇泽轻轻摇了摇头：“没看见娢娢的，等她醒了再装吧。”
　　林茵拿着空水杯从教室后面走过来，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很自然地接话："办公室有热水？那帮我也接一杯。"
　　谭宇泽正转身要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排队排队，没看我正忙着？你自己去接呗。"
　　林茵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谭宇泽径直离开的背影，在原地停留了两秒，才转身回到座位。
　　夏苒苒平静地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低头整理起笔记。
　　许娢睡得正熟，模糊中感觉有人在轻推她的胳膊，一下，两下。
　　“快醒醒，老师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精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浓重的睡意。许娢一个激灵，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额前碎发有些凌乱，脸颊上还带着趴睡压出的红痕。
　　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好了，大家开始早读。”
　　她刚缓过神，夏苒苒就凑过来悄声邀功：“怎么样，我这情报够及时吧？给你吓得睡意全无了吧？”
　　许娢哭笑不得，小声回敬：“是是是，给你记头功。”
　　“头功就不用了，”夏苒苒压低声音，“你水杯在哪？我待会让谭宇泽去办公室装热水。”
　　许娢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摸保温杯，动作迟缓得像在掰弯冻硬的年糕。
　　夏苒苒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许娢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一下。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她忍不住轻呼，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许娢的手指，“上个月运动会你就该参加800米，热热身子。”
　　许娢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暖意，唇角弯了弯：“跑步产生的热量，可能还不够我喘气消耗的。”
　　夏苒苒肩膀轻轻抖动，强忍着笑。从课桌里掏出自己的玻璃杯塞进许娢手里：“还好我的是玻璃杯，你拿着暖手。这水接了一会儿，温度刚好。”
　　“不用了……”
　　“跟我还客气？”夏苒苒打断她，“反正我也不爱喝水，让它发挥一下余热。再说了，你要是冻僵了，谁陪我说话？快拿着，这是组织交给你的温暖任务！”
　　许娢被她逗得唇角微弯，终于接过了那份温暖的“任务”。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低下头，假装认真早读。
　　下午的教室冷得像冰窖。
　　上课铃刚响过，夏苒苒就踩着点溜进教室，带着一身寒气在许娢旁边坐下。她刚要从书包里掏东西，周老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夏苒苒的动作僵在半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师走上讲台，把那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周老师开始低头翻阅教案，夏苒苒才趁机摸出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电热水袋，迅速塞到许娢手里。袋子鼓鼓囊囊的，绒布表面暖烘烘的，显然是刚断开电源不久。
　　“给，”夏苒苒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这回可是‘组织’正式配发的装备了，比玻璃杯专业吧？快捂着，看你上午手冰的。”
　　许娢被手心里扎实的暖意烫得一惊，看清是什么后，紧张地看了一眼讲台：“你怎么把它带来了？老师不让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夏苒苒朝她眨眨眼，脸上是那种带着点小刺激的坚定，“藏在校服下面，老师发现不了。”
　　许娢还想说什么，周老师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全班。许娢立即僵住，手心的温暖顿时变得烫手。夏苒苒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示意她镇定。
　　许娢在草稿本上飞快写下几行字，字迹有些歪斜：
　　【我没事，别担心！你这样太危险了，被周扒皮看见我们就完了！我都冻习惯了，放心好啦！】
　　夏苒苒抿了抿嘴，笔尖悬停片刻，才写下一行字，将本子轻轻推回：
　　【好吧，那我放学再带回去。你先暖着，别推辞。不过，你为什么不买一副手套呢？】
　　许娢看完，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双叠得整齐的手套。她凑近小声说：“别担心，其实我有。就是总觉得戴着不方便，而且这么多年都冷习惯了，反而想不起来戴。”
　　夏苒苒点点头：“知道了，‘不方便’小姐，但这热水袋，你现在必须给我乖乖揣着！”
　　许娢笑着乖乖点头，夏苒苒脸上露出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得逞笑容，这才心满意足地听讲。
　　下午的课表翻到最后一页时，窗外的天已经浸成了淡墨色。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响，整栋教学楼都活了过来，脚步声、谈笑声、拉链开合声如同潮水般从各个教室涌出，在走廊里汇聚、回荡。
　　许娢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无声的世界。她的眉头微蹙，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娢娢，走啊，放学了。”夏苒苒的声音清脆明亮，她已经背好书包，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半块饼干。
　　许娢抬起头，教室里明亮的灯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眼中映出点点光晕。她摇了摇头，将那道困扰她许久的数学题往夏苒苒面前推了推，指尖点在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上：“你先走吧，我还有一道数学题没弄明白，准备去问一下老师。”
　　夏苒苒点点头，动作夸张地抱拳，模仿着武侠片的口吻：“好吧！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大侠早日悟透神功，一统江湖！”
　　许娢抱拳回礼，憋着笑板起脸：“本掌门准了。退下前，再检查一下你的‘暖心法宝’可收好了？”
　　夏苒苒敲了敲自己的书包，里面传来轻微的“噗”的一声，她调皮地眨眨眼：“搞定！那我先撤啦，大侠！”
　　“路上小心，明天见。”许娢笑着挥手，目送夏苒苒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教师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时，整栋楼已没什么人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楼梯口，远方才隐约传来放学的铃声——那是隔着一条小路的高三楼，声音穿过夜色飘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等她下到一楼，广场上早已漫开三三两两的身影，高三的学生们追逐打闹着，打破了之前的宁静。
　　许娢悄悄放慢脚步，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试图从身后右侧过道传来的嘈杂脚步声和笑闹声中，分辨出哪一个可能是属于陆景熙的。
　　她心里存了一个微弱的念头：也许，只是也许，能在涌入广场的人群里，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期待着能遇见他，却又害怕自己的张望显得太过刻意。
　　正低头走着，身后传来几个男生的说笑声。
　　一个带着鼻音的、属于陆景熙的声音无奈道：“就是有点感冒。”
　　“不是吧熙哥？就你这天天锻炼、自称铁打的身体，也能中招？这病毒有点东西啊，专挑硬骨头啃？”
　　祁乐然带着笑意开始了他的“案情分析”：“让我推理一下，根据‘越是吹嘘自己从不生病的人倒得越快’的宇宙定律，你上周是不是又立什么flag了？”
　　陆景熙闷闷地回了一句，鼻音更重了：“滚，我那是陈述事实，谁立flag了。”
　　“看吧，承认了吧！”陈忆抓住话柄，“事实就是你这‘钢铁堡垒’被一支小小的温度计给攻陷了！哎，你昨晚睡觉是不是又蹬被子了？”
　　“陈忆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祁乐然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人设崩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从‘冷面运动健将’变成‘感冒了会擤鼻涕的凡人’而已。怎么样，‘凡人’，需要我们去小卖部给你买包纸巾吗？听说新出的蜜桃味不错。”
　　陈忆笑着接话：“必须安排！再给你挑个带卡通图案的花口罩，完美契合你现在这‘病美人’气质。”
　　几个男生笑作一团，陆景熙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地笑骂了一句，他们谈笑着，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声渐行渐远。
　　许娢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头抿嘴笑了笑。
　　他依旧是那个长得帅、年级第一的陆景熙，可此刻，那个带着浓重鼻音、被好友调侃到无力还嘴的他，显得格外生动可爱。
　　这个小小的发现，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里静悄悄地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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