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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何以断相思
陶、余两家男丁同在营中做事,久而久之,两家的妇人也有交往。
陶大人身在军营,但非武将,而是行政大臣。余将军想招陶二郎为婿,陶家何尝没有想法?所以当姚氏发出邀请,并点明会带女儿前来,陶夫人一看就明白意思,欣然接纳了。
沁香阁的走廊上,姚氏携余菀意边走边道:“待会儿进去你不必紧张,都是自家相熟的长辈,就算说错话也没关系,陶家人性格温和,十分好相处。”
余菀意有些不解,紧不紧张,她来就是做个伴啊。
茶室的房门是推拉式的,引客的小二敲了敲那扇百花门,室内传出一声:“快快请进!”
门被拉开,有个白胖女人从蒲团上站起,道:“你们可算来了,我刚还和二郎念叨呢!”她呼应儿子说:“阿诚,快来见过余伯母,还有余......余妹妹。”
上回余府寿宴,陶夫人只在余菀意初次露面时瞧了一眼,印象不深。不过看将军夫人的亲切程度,想必自己没喊错人。
只是来的怎是这位姑娘?初琼小姐呢?
她担忧地望向儿子,陶二郎从容地对余家人作揖。
余菀意压下心中惊异,姚氏可没和她说除了陶夫人,还有别的男子在。不知怎的,她预感这趟见面恐怕意义非凡。
仲夏将至,沁香阁新上的“红豆冰酥山”成了贵人们的心头好。余菀意没有胃口,她坐于姚氏身旁,在后来的谈话中,专心当一件摆设。
姚氏屡次看她,她表现木讷,完全没有参与的念头。因此姚氏只好和陶夫人多提二郎,问其最近在做什么?或是看什么书?
陶二郎秉持良好的教养,回回礼貌接话。
这一点让姚氏很是欣赏,心想夫君真没看错人。
然而余菀意多想说,这场相见是在浪费时间。
从陶二郎看她的一眼,她就清楚了——短暂的惊讶,而后掠过一丝失望,怕被人看出端倪,又赶忙换上笑脸。
呵,可是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陶二郎惊讶——因为来的人是她,陶二郎失望——因为来的人不是余初琼。
算了,反正她也没抱什么想法。
万幸姚氏只有“尝试”的心思,察觉两个孩子心不在此,后来这场邀约也名副其实成了两位夫人的家常谈笑。
陶二郎因中途有事,还提前离场了。余菀意走不得,默然坐到结束。
“余夫人,下回什么时候带初琼小姐出来叙叙?寿宴上的长白松,我家老爷回去跟我念叨许久,不知在哪儿得的,届时阿诚也好偷懒抄一份孝心。”
告别时,陶夫人有意无意说起这话,没有挑明,但已暗示陶家看上的是余初琼。
姚氏紧张地看余菀意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竟松了口气。但日后再想请她出去玩,怕是不能够了。
夜里姚氏跟将军汇报白天的成果,还不住叫冤呢。将军道歉许久,夫人才肯揭过篇章。
陶二郎确实是个出色的男儿郎,但在余菀意心里,始终不如公子延卿。她知道长辈的用意及苦心,只是让她移情别恋,没有那么轻易。
此次茶室相会并非一无所获,起码给了她一个提醒,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有那么个天仙似的妹妹在,她永远只能当陪衬。
这回的陶二郎是如此,那公子延卿呢?公子延卿也会拜倒在余初琼的石榴裙下吗?
事情还未发生,余菀意就先胡思乱想。她费劲精力,提升自己,就是为后日的宫宴“凌延卿在场”而做准备,但明显现在有个更大的麻烦。
她忧心忡忡,回来无意瞥见桌上的润面玉露。
盒上的图案美轮美奂,有心人将嫦娥衣袂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目光凝滞在面霜上,沉默良久。
宫宴这天,将军早早歇在家中。
余菀意抛开前天在茶室的不悦,认真装扮自己。
按水央的提议,淡雅的服饰搭配匣中的花钗,呈现小家碧玉的模样。就是太素雅了,加之她的长相不太出众,于是又埋头翻找满匣的首饰,取了一支描金蔷薇钗戴上。
此次进宫无比重要,她望着镜中人出神,祈祷凌延卿也能一眼相中她就好了。
余府马车前,余菀意姗姗赶来时,余初琼已和将军夫妇站在一起。
姚氏没怪她磨蹭,但瞥见她头上的富贵金钗,有所怔愣。姑娘家喜好华贵是常理之情,但姚氏让小姐们打扮朴素,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趟赴宴,朝中多位臣子避之不及,借口说家中女眷吃坏肚子的也有,去走远亲的也有。
国主听了冷笑,他难道不清楚臣子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怕他看上了哪家贵女,当场下令赐婚罢了。于是发话:“身体不适的,我宫中有御医,走远亲的,我宫中有快马!”总之这场宴会,诸位务必参加。
姚氏哪看不出女儿家的心思?但由于上次和陶家那事儿,夫人这回只得多依着她。
余家启程之时,将军本想骑马,但最后还是跟抱着儿子的夫人同坐一辆,两位小姐则共乘后面那辆。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余菀意断不想跟妹妹同坐,只要一靠近她,内心就不可控制地做起比较。相比自身一袭水青色,余初琼一件花边琥珀色暗纹的小衫,明明很低调,但总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余菀意无法否认她的光华,只好望着车外的风景,莫去关注她。
夜色降临,街边升起了一盏一盏的明灯,商贩们开始忙碌。
原以为能静坐到终点,余初琼却反过来招惹她,问:“姐姐在看什么?”
“没有。”余菀意下意识否决,“我只是觉得外面很热闹。”
余初琼点点头,说:“既如此,改日我请姐姐去坐画舫如何?就去西子玉湖,湖边碧柳垂条,水间天鹅成群。”
她尽可能将游湖之事描绘有趣,但在别人眼里成了某种“炫耀”。
余菀意盯着她,似在思考。车外的光线落在她脸上,随着车马时有时无。
余初琼耐心等候回应,等了许久,却换对方道:“说来先前我出去逛游,兴起看中了笑春风的东西。”
思量再三,余菀意终是取出袖中之物:“我还是用不惯这东西,买来白白放桌上积灰,所以......”为了征求余初琼的同意,她语气转而温柔道:“你如果不嫌弃的话,那我转赠给你好吗?”
余初琼有些意外,余菀意已经打开盖子,一股花香扑面而来。
“我帮你抹上看看?”
“......好。”
也许姐妹两人会因此而和睦,余初琼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殊不知对方另有所图。
余菀意面带微笑,在指上刮了些玉露,便轻捧余二小姐的脸,让其闭上双目。
这个决定,自她从见过陶家人,便默默做下了。
群臣家眷中不乏有貌美女子,此次赴宴,余菀意能排第几,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余初琼在,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
余二小姐的光辉太过盛大,而她亦不想再经历寿宴那日的挫败。此举虽不太仁义,但事后让她道一万句歉都愿意。
只要过了今晚。
指尖离那张脸蛋越来越近,余菀意兴奋若狂。
余初琼深信不疑,过程未睁开一丝缝隙。可等了好长一会儿,脸上迟迟没有动静。她满怀疑问地看去,正好和姐姐四目相对。
余菀意一惊,整盒玉露落地。盖子摔歪了,嫦娥画像也污浊了。
余初琼问她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
将要得逞时,余菀意眼前忽然闪过祖母唉声叹气的脸,可是余初琼和祖母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个和善的老人家,总唠叨“行善积德”,可她亲手养大的孙女在做什么?!
“......看来我的病还未彻底康复吧。”余菀意神色落寞,地上的玉露沾了好些尘土。
别人想追问,她就把头朝向窗外,好像真因身体不适,拒绝交谈。
余初琼不再打搅,心里却感觉莫名其妙。
车厢内视线昏暗,她看不到余菀意捂住嘴,默默流泪。泪水顺着脸庞滑落,这是她第一次行恶,本想借加了料的玉露,暂毁余初琼的容。当她真要成功了,又猛然醒悟。
她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而变成蛇蝎心肠?!嫉妒冲昏头脑的感觉,实在是太讽刺了。
马车驶入宏伟的王宫,宫内每隔十步就点了灯,每隔两盏就站一位宫娥。灯中火苗将周围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余家人在宦官的引路下,进入殿内。
将军性情豪迈,说话豪爽,路遇其他大臣,会热情地打声招呼。
“老高啊,你胡子该修修了,今天这身打扮谁出的主意?怎么有些显老啊,你母亲都穿得比你鲜丽呢。”
“什么?这是你夫人啊......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姚氏暗暗白了一眼,老爷还揶揄她们女人家最喜欢聊天扯闲,现在可不在打自己的脸?
入了内殿,余菀意已好了许多,进来后左顾右盼追寻凌延卿的身影。只可惜一通眺望,还是一无所获。
大概时辰尚早吧,她整了整衣裳,挨着姚氏坐下。
殿内陆陆续续进来人,每一个,她都会伸着脖子认真观望。然而直至戊斯国主露面,都没见公子延卿到来。
国主年近五十,身侧伴有贤妃,其相貌娇俏,虽无惊人的来历,却长久占据“宠妃”的头衔。二人站在一处,可谓老夫少妻。
宫廷乐师开始吹拉弹唱,公子延卿没有现身,余菀意便心不在此。
国主让群臣不必拘礼,就当是寻常宴席,可谁又敢真正放肆?直到后来,贤妃称有些抱恙,国主关心几句,贤妃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不知说了什么,国主面色大喜,复问真假?
贤妃害羞地低下头,国主将她搂在怀中,念及爱妃不适,便要陪她回寝宫。但为了不扫众人的兴,叮嘱殿内的宴会可以继续。
国主一走,在场之人方感到一阵轻松。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女眷们喝着果酒,有说有笑。
姚氏与其他夫人闲谈,余菀意却苦着一张脸。
姚氏对她道:“莞意第一次进宫肯定觉得新鲜,若是好奇,大可在周围走动,只是切莫走远了。”
余菀意在这儿没有结识的朋友,去外头转转也好。水央想跟着,但被拒了。
夜晚的王宫宁静非常,白玉铺成的石阶在这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泽,目光所及都体现王室的尊贵。
她看什么都新鲜,一不留神绕过好几座宫殿,不晓得摸到了什么地方,僻静得都没见到宫人来往了。
夜风袭人,吹得她颤了颤身。她绕过东墙又摸回西墙,总觉得这些地方她刚刚走过一遍,想再直行一段看看,听见斜方的树丛后,似乎有人交谈。
她大喜过望,循声摸索过去,在横生的绿丛后,竟站着一男一女。
彼时她虽单纯,但也知宫门庄严之地,孤男寡女在此,不是幽会还能是什么?并且她那教导嬷嬷对这种行为十分鄙夷,第一天授课时就强调了。
要不扭头就走?余菀意纠结了下,来都来了,躲在远处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高大的枝叶将她完美遮蔽,她打定主意,要看看那对野鸳鸯是谁。
远处的池边,有婆娑树影。柔和的月光打在那女子身上,余菀意屏息凝视,片刻便猛地瞪大双眼。
那人一身琥珀色暗纹衣裙,头顶的凌虚髻上,碧玉步摇轻轻晃动。尽管没看见正脸,但这副打扮无一不在警醒余菀意,这是余初琼!
好啊,她都没注意余二小姐什么时候离席的,原当她和陶夫人去扯话了,竟是溜到这儿来!
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余菀意心口狂跳,好奇何等人物会引余初琼前来相见?
她全神贯注盯着那个男人,可怜她眼睛都快发酸了,还看不见正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直背对着自己。
几声乌啼过后,那人终于侧过身,如水的月光洒在他身上,静静为他镀了一层浅薄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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