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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兄狮弟
第二日,天蒙蒙亮,就有人在院门前行了个大礼。
大徒弟陆子墨顶着一头松松垮垮的栗色丸子头,被门槛绊了一下,叽里咕噜滚进了院子。
“哎哟!”少年腕间的五帝钱串叮咚作响,“师尊!早上好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廊下,带来股特殊的草药香味:“小师弟在哪呢?”
沈复醉正倚在廊下醒神,闻言指了指树前前那个站的端正的影子。
裴回正遵照沈复醉“温习昨日功课”的吩咐,极其专注地站在老树前数蚂蚁。他神情严肃,仿佛在参悟什么无上大道。
“用功呢,别吵他。”沈复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你另一个师弟呢?”
陆子墨抬手往后院一指。只见熹微晨光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在练剑。少年马尾飞扬,剑气如虹,衣袂翻卷间带起几片落叶,正是二徒弟白厌。
陆子墨语气兴奋:“师弟好厉害啊。师尊,你还要教小师弟练剑吗?”
教人练剑?沈复醉眼睫微动,竟莫名有点怅然。他已许久不曾碰剑了,自当年叛出宗门后,便弃剑用扇,连陆子墨和白厌入门时,也只是以判官笔凌空点化,传授心法。
不过,教人不行,教这只小杯子练剑,倒是……也未尝不可?
“嗳,”他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看蚂蚁的裴回,嗓音放缓,“想学么?”
裴回不太想。在他的杯生记忆里,见过的刀光剑影总是乒铃乓啷的,他不喜欢磕碰。
于是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手背擦过身旁陆子墨的手腕上的铜钱。
一刹那,一段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先是看到一个身影在笨拙地挥剑,同手同脚,姿势歪扭。裴回正疑惑着这是谁,那人就失手了,利刃擦着脑袋过去,把自己半个丸子头都劈散了。
然后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陆子墨,虽然缺了一半头发,但他脸上不见气馁,反而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原来是这样想的。裴回有点理解了,他不会,那就一起学吧。
画面淡去,裴回抬起眼,看了看身边正龇着大牙傻笑的陆子墨,对沈复醉轻轻点了点头。
“很有志气嘛。”沈复醉见他点头,不由得一哂,随后又真情实感地苦恼起来,“教你点什么好呢……”
倒不是嫌弃裴回悟性不佳,也并非有意私藏,只是沈复醉此人向来记性不好,别说十几岁时学的那些什么春风快意、飞花点翠之类的剑法,就连自己的第一柄佩剑叫什么名,他都一并还给师父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目光落在裴回身上,裴回也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沈复醉突然觉得有意思,透过这小杯子精的眼睛,居然能看清漫天的花和云彩。
有了。
下一秒,他“啪”一声收了扇,信手从石桌上拈起截枯枝,手腕随意一转,便那么漫不经心地使了起来——
许是用扇用久了,沈复醉出招的方式也变得更加柔和,那截枯枝在他手中不见半分凌厉,起落间不带锋芒,唯有行云流水般的自在写意。
无招无式,不循章法。乍一看去,不似持“剑”,倒像是一只伶俐的深色小燕,正亲昵地绕着沈复醉的身周翩然飞旋。
——时而轻啄,时而滑翔,尾翼长长的,很是轻灵可爱。
末了,他漫不经心地一收,枯枝尖端正正扎住一颗往下落的红果。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果子,在手上抛了抛,随口杜撰了个名字出来:“如何?为师这‘红珠衔枝’剑法,可还入眼?”
本以为会等到句干巴巴的“尚可”或者“好看”,却见裴回认真凝视着枯枝,一字一句道:
“共七十二式,覆盖方圆三丈七尺。其中三十四式主攻上三路,二十二式守中盘,余十六式专攻下盘。”
“……?”沈复醉等他说完,举着果子的手都酸了。
失策,没想到这小杯子精居然这么好学……且好斗,还以为只能瞧出来个美丑。
他把红果塞进裴回手里:“算了,下课吧。”
一转头,就瞥见陆子墨凑过来的脑袋。玉骨扇顿时“唰”地展开,随意朝身侧一挥,一道柔和的罡风应势而起,掠过树梢。
又是两颗红果稳稳落入他掌心。
“说说,你又看出什么门道了?”沈复醉挑眉道。
“师尊太帅了!”陆子墨十分捧场,“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这样,用树枝都能摘果子啊!”
“……”
沈复醉被他这朴实无华的愿望噎到了,顺手将一颗红果塞进大徒弟嘴里,堵住那后续可能更没出息的感慨。
“去,叫你二师弟过来歇歇。”
陆子墨应了声,忙不迭地跑去叫白厌。
待那练剑的少年走近了,晨光落在他脸上,才清晰瞧见他竟生着双异瞳——左眼蓝绿,右眼墨黑。
“认识一下,”沈复醉将最后一颗红果抛给白厌,被利落地接住,“你的小师弟,裴回。”
白厌接过果子,微微颔首。
裴回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颔首。
沈复醉看着这两人相互致意的架势,活像两尊互相致意的石狮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院门口就多了两尊石狮子。不知沈复醉从哪儿寻来的,青石质地,雕工朴拙,蹲在竹篱两侧恰如其分。
三天后,石狮子头顶上多了个牵牛花编的花环,也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
三年后,石狮子身上长出了青苔,偶尔有小鸟停在上面歇脚。
“——看我自创的霹雳破云斩!”陆子墨高呼一声,惊飞了蹲在狮子头上两只打盹的麻雀。
他终于彻底放弃了用剑,转而使刀,此刻握着一把宽背长刀,在院中虎虎生风地挥舞。
另一头,白厌也在练功,只是他手中长剑的走势愈发险峻,乍看竟不似剑招,倒像是某种锋芒毕露的刺术。
而裴回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垂眸摆弄着沈复醉的判官笔。
自从沈复醉让他“看”了足足三年以后,他虽然还是没搞懂“心如何能看”,但至少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精怪,开始识文断字了。
他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
沈复醉打了个哈欠从里屋踱出来,转了一圈:“陆子墨,姿势丑了点。白厌,杀气太重。裴回,诗不错。”
“行了,今天轮到谁了,做饭去,今天要做粥哦。”
忘忧峰上实行轮班做饭制——主要是沈复醉这位师尊从小远庖厨,便早早培养了徒弟们自力更生的能力。
“我我我!”陆子墨闻言,提着那把大长刀就进了厨房。
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就端出一锅色彩诡异的黏粥:“快来尝尝!我用了九九八十一种灵草熬制!”
沈复醉瞥了一眼那碗糊糊,心道这刀法倒是精进,能把食材剁得如此不分彼此,也算一种本事。
“师尊,我给您盛一碗!”陆子墨热情招呼道。
沈复醉用扇子掩面:“为师忽然顿悟,需辟谷三日。”
“啊?”
白厌走上前,盛了满满一碗,面不改色地全部喝完,然后他放下碗,默默走到院角的古松下,闭目打坐。
“不是吧,有这么难吃吗?怎么还开始苦修了……”陆子墨欲哭无泪。
裴回也低头尝了一小口,仔细品味后,认真评价:“感觉……裂了道缝。”
陆子墨:“啥?还能把杯子吃碎了?!”
沈复醉低笑一声。
陆子墨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吃了一口后好险没吐出来:“师尊,今天为什么吃粥来着,有什么讲究吗?”
“今日腊八,马上要过年了。”沈复醉语气平淡。
听到“过年”二字,陆子墨显得很高兴,连白厌都微微睁开了眼睛,唯独裴回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日傍晚,沈复醉独自在院里饮酒。
月光如水,倾泻在酒盏上。陆子墨和白厌屋里的灯早已熄了——那两个孩子,一个活泼外向,一个沉默寡言,心底却都存着几分对他的畏惧。他很熟悉这种距离感,当年在宗门时,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老,眼神里也总掺着这样的影子。
唯独裴回不同。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沈复醉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裴回走到他身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夜风微凉,吹动他宽大的袖摆。
“不睡?”沈复醉晃着杯中残酒。
裴回突然开口:“腊八,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吗?”
沈复醉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重要也不重要。不过是世人寻个由头,聚在一起喝碗热粥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日子与别的日子并无不同。可裴回记得,去年此时,他看见沈复醉独自在后山烧纸。那个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寂寥。
裴回没有接话,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沈复醉握着酒杯的手上。
夜风微凉,他的指尖却带着暖意。
“酒凉了。”裴回说。
沈复醉:“本就是凉酒。”
裴回转头看他:“你在难过,因为今天。”
沈复醉一哂:“陆子墨煮的粥难吃得我伤心。”
“……”
裴回不答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沈复醉被看得喉间一紧,忽然生出一种几乎要被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的错觉。这小杯子精,心里明明那么空,连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是这年才有的,装什么明白人。
“你……”
“我们去睡觉吧。”裴回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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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陆子墨下厨belike:
当沈复醉被浓烟呛醒赶到厨房时,只见灶台前站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锅里的不明物体正冒着诡异的绿泡。
罪魁祸首举着锅铲兴奋回头:“师尊!我在复刻古籍里的翡翠羹!”
沈复醉默默看向一旁——
裴回正蹲在角落,认真看着烧焦的锅底,白厌抱剑立在门边,一只手已经准备好捏召水诀了。
“其实,为师觉得辟谷挺好的。”沈复醉缓缓开口。
裴回突然站起身,举着刚画好的符纸贴到陆子墨额头上:“古籍说,贴这个就不会炸庖屋了。”
陆子墨:“小师弟,那是清心咒...”
最后四人去了山下小馆子。掌柜热情推荐:“今日特色,翡翠羹!”
三人齐刷刷看向沈复醉。
沈复醉:“......来份拍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