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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回忆(四)
第十一章·旧回忆(四)
淋了一场雨,齐之宣病了。
齐默在外开讲座,从同事那里一知道齐之宣毕设的消息,便立刻推掉所有安排,着急的往回赶,到家的时候,齐之宣正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一直在做梦,梦里都是和梁远声的过去,在家一起画画,图书馆一起看书,分享同一袋零食,平安夜在烟花下接吻,每一幕都那么炙热,可画面一转,梁远声背对着他,一个人走了,不停不停地走,怎么叫都不回头..
那些经历过的画面忽然全部烧了起来,好热好热,心里都揪着疼,就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小宣,小宣,乖孩子,醒醒。”齐默温柔的把人扶起来,一手端着温水,一手拿着退烧药,柔声哄道,“先把药吃了,吃完再睡。
齐之宣昏昏沉沉的把药吃了,又倒回床上,人还不算太清醒,好在温度倒是慢慢降下来了,齐默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交代他好好休息,径直去了学校。
一去一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齐之宣已经完全醒了,人看着蔫蔫的,但好在不烧了。
“爸爸..”齐之宣看着风尘仆仆的爸爸,心里有些歉疚。
“饿了吧。”齐默没提半句什么毕设的事,端来一碗温热的青菜瘦肉粥“慢慢吃,别烫着。”
粥的温度暖了胃,也让齐之宣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再难受也得解决,于是主动的向齐默坦白了和梁远声恋爱,出去旅行,把画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最后却被对方拿去抄袭做毕设的所有经过。
“小宣,为什么不告诉爸爸你恋爱了呢,我很不值得被信任吗?”齐默听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是问了这样的问题,他一直看着儿子的眼睛,眼神很温柔,齐之宣羞愧的低下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齐默没逼他回答,继续轻声说:“你知道吗小宣,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光是看着你的小手小脚都觉得幸福,那时候我们就想,这个孩子只要健康和快乐,别的我们什么都不求。”
他的语气顿了顿,越发温和“所以无论你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不是问题,只要你们真心相爱,我们也会同样觉得很幸福。”
沉默了几秒,齐默轻轻叹了口气:“这次还是我的问题,爸爸疏忽了,你们天天在我面前,我却没发现,如果早点知道,或许还能给你点经验把把关,也许这样你就不会这么受这么大委屈了。”齐默又爱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他的发顶是和妻子一样的柔软。
“不过没事的小宣,爸爸一定会帮你的,你不要害怕知道吗。”
齐之宣抬起头,积压在心底的担心、愧疚和委屈都在爸爸这里土崩瓦解,他鼻头发酸,眼眶瞬间红了,沉默的流着眼泪。
他之前每次话到嘴边都没敢坦白,担心爸爸可能不会理解,担心关系变差变疏远,担心失去父亲毫无保留的疼爱,后来又被爱情伤了个彻底,学业也被搞得一团糟,心里的顾虑越来越重,怕挨骂,怕一个人面对,更怕父亲会用失望的眼神看他。
可是他忘了,父母的爱就像世界上最大的房子,他可以住在里面任何一个角落,每个房间打开都是爱你和好爱你,并且这个房子,会永远为他敞开大门。
齐之宣病了一场休息了好几天,身体才渐渐好起来,齐默一直忙着跟进毕设的事,也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一跟他说清。
他看了两人的画,几乎是一模一样,构图,线稿突出的一些位置,甚至用色,都高度重合,只是齐之宣的这幅《山色水声》里多了两个虚虚实实的人影,而梁远声的《青山远》显然是他临摹又再加工过的,他本就擅长工笔,技法比齐之宣更娴熟,画面也更精细完美。
而且梁远声的提交时间也先于齐之宣,最要命的是,齐之宣没有能证明的人和底稿,他最初的版本都在对方手里。
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创作时用到的相关资料再整理一遍,提交上去提起申诉。
齐之宣把几天没开机的手机充上电打开,他的信息都爆炸了,老师朋友的关心,同学的疑问,还有...梁远声的道歉。
他好像一直在道歉。
齐之宣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做错的是他,道歉的是他,可是为什么难过的却总是自己。
不能这样,齐之宣抹了一把脸,忽略心口呼呼的疼,把信息都删了,决定不去想这些。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申诉,被驳回,重新申诉,又被驳回。
“梁远声这个小瘪三,这些年你对他是掏心掏肺,嘘寒问暖,齐老师私下也给他不少指导,是条狗都养熟了啦,竟然反咬一口啊!!他还敢抄袭你的画!!我们就该告的他进大牢里!!册那!”祝明月在法国得知消息,恨不得立马飞回来。
齐之宣好说歹说的安抚了好一会,她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学校那边有进展吗。 ”祝明月追问。
齐之宣叹了口气,声音透着几分无力“爸爸今天又去找王老师了,我这两天写了申诉信,想让他们开听证会,但感觉..可能效果不大。”
齐默最近没少奔走,联系了各位同僚,甚至还咨询了律师,可始终没什么好的消息,他们证据不足,四处碰壁。
祝明月听完又想骂人了,但这时齐之宣的手机插进来一个电话,是孙果。
这段时间学校议论很多,齐之宣生病刚好,就没去学校找不痛快,有什么消息都是孙果告诉他,怕有什么事,匆匆和师姐告别接起电话。
“怎么了果果。”
孙果二话不说,只是一味焦急地催促。
“小宣!快快快!上微信!我给你发的链接,你快看!”
齐之宣心里一沉,赶忙应下。
是他们校内论坛的链接,点开一看,标题几个大字明晃晃的挂着
“师二代抄袭贫寒学子,教授父亲保驾护航”
齐之宣浑身一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正文通篇颠倒黑白,写着教授儿子抄袭被查,教授四处送礼吃饭权钱交易,下面跟着的是几张模糊的图片,看不清正脸,但齐之宣一看就知道,那是他爸爸和老师们在外聚餐的照片,有些是最近的,有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
贴子里甚至还有他和梁远声两幅画的对比,现在大家都定稿了,虽然也会私下互相看看,但放到公众平台是要等归档的,不知是谁这么费心思的搞来这些东西。
下面的评论早就发的密密麻麻。
hcljas:解码,这个教授指路国画那边工笔画很强的那位。
锋行 :天龙人就是厉害,我等平民速速跪下求饶方为上策。
NGTT-:这两幅画简直一模一样好吗,右边那副明显画的更好,谁抄袭不必多说。
江江:爆料,此教授指导过该贫寒学子参加画展被刷,教授之子却上了,劣迹斑斑。
food:我好像知道贫寒学子是谁,怜爱了~
红浆果:ky的全都举报了,教授人很好,人家儿子也很厉害,你们怎么空口鉴抄!
momo:同意楼上,此教授非常细心,能力也很强,他的课都要抢的,造谣者死。
不吃香菜:吃瓜,等个反转。
怎么会这样..齐之宣看着这些刺眼的评论,几个恶意发言已经点上高赞了,他手机越攥越紧,脸色也惨白起来。
尽管论坛的这个帖子没多久就被删了,发帖人也被永久封禁,但群里,私聊,其他的外部网络,还有线下,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恶意的揣测像潮水般涌来。
不仅是谈论,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他的想象,随着舆论发酵,这件事不仅是他的灾难,还把齐默也拖进来了,学校担心影响,所以也请齐默暂时停课,而齐之宣的公证会申请,一直没有回音。
“小宣,还没吃饭吧,爸爸给你从外面带了汉堡。”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齐默自己停课了,也担心别人对儿子恶意中伤,不让齐之宣去学校,每天自己一个人在外奔走,今天外面又下雨了,他褶皱的西装裤上还沾着潮湿。
“爸爸,你吃了吗。”
齐默点点头,开始弯腰换鞋,门口的灯光很暗,勉强勾出他的侧脸,眼角岁月的痕迹在阴影里却格外清晰,他眼底的红血丝透着倦意,连日来的失败令发白的胡茬都泛着沉郁的影子。
齐默去洗澡了,齐之宣就沉默的坐在桌前捧着汉堡一口一口的吃,昨晚他起来喝水,听见齐默在打电话,声音压的很低,但还是被他听见了,他在求人帮忙。
本来他的事证据不足就棘手,现在加上网络的恶意造谣,大家更是避之不及,只好一个又一个的打电话。
他的爸爸,那么厉害的人,从来不卑不亢,在业内受人尊敬的齐教授,现在却做小伏低的请求别人帮助他的儿子。
齐之宣用力地咀嚼汉堡里的生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眼泪夹在沙拉酱里,变得很咸。
第二天一早,齐默早早地起来了,昨晚,有个美协好友联系了他,说要帮忙,以美术协会的名义支持他们和学校的学术协会沟通,他要过去详谈。
“今天爸爸肯定回来给你做晚饭,再给你熬锅红豆沙吃好不好。”有了好消息,齐默终于舒展了眉目。
齐之宣在门口看着爸爸穿鞋,就像小时候扒着门框送他出门上班那样,现在即使他已经快大学毕业了,齐默也总是把他当小孩子,这是一种又幸福又愧疚的酸涩,明明应该是照顾父母的年纪..却总是..总是被偏爱着..
齐之宣有点哽咽,却还是强行咽下了翻涌的情绪,抱了抱父亲说:“嗯,好,谢谢爸爸,路上注意安全。”
没过多久,齐之宣也换好衣服,今天他必须出门,去找梁远声。
抄袭的事闹到现在,不仅仅伤害了自己,更是毁了他父亲的名誉,他爸爸对待学生尽职尽责,几十年如一日的教书育人,问心无愧,却要因为自己被人造谣。
不止造谣,更是拖累爸爸日日为自己忧心,看着爸爸每日为他奔走,疲累又担心却还要在他面前打起精神,这简直,比割他的肉还难过,不想永远躲在爸爸爱的小房子里,他要做点什么。
两人约在了一家餐厅的包厢,自从事发后,梁远声只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几条翻来覆去都是道歉和辩解的短信,见他没回应,便再也没了动静。
齐之宣本以为他会一直当缩头乌龟,甚至做好了找上门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见面。
面对面坐着,梁远声点了满满一桌菜,香气袅袅,但齐之宣却没有半点食欲。
“小宣..”梁远声小心翼翼的尝试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手指无意识的磋磨。
齐之宣看着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率先打破了沉默:“梁远声,现在已经不止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
深呼吸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翻涌,话也变得格外清晰:“你应该也看到了那些谣言,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照顾你,教导你,提携你,当年那么忙还指导你的画参展,你的工作还是通过我爸爸的朋友找到的,你不能这样。”
梁远声一直默默的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的问:“那你想我怎么做,小宣?”
这句话齐之宣当时在湖心亭也问过他,没想到也有他来问自己的一天…
齐之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条件:“梁远声,我想让你主动承认抄袭,这样既能还我爸爸一个清白,也算是给事情一个交代。你成绩一直很好,家里情况学校也了解,校方大概率不会开除你,最多只是延毕..之后你要是还想留学,我家可以私下帮你承担费用,绝对不会耽误你的前途。”
他的话说完,梁远声好久没回应,齐之宣一直等着他的答复。
桌上菜肴的热气在空调房里格外明显,包厢外偶尔传来其他桌热闹的划拳喝酒声,而这个房间里的时间却像是被凝固住了,不知过了多久,齐之宣看着面前那张本还温和的脸突然扯了扯嘴角,眼神凌厉起来。
“齐之宣,你还是这么天真。”梁远声的语气里满是讥嘲,“我承认?我承认什么?我凭什么承认!你们有什么证据就要我承认!”
齐之宣见他骤然变脸,心沉到了谷底,只能换了个方式追问:“那你说,你要怎样,是要钱吗?你开个价。”
“钱?”梁远声猛然起身,走到齐之宣面前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讽刺。
“哈哈哈哈哈,齐之宣,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吧。”他突然俯身凑近,眼神近乎疯狂地盯着齐之宣“在你眼里,我们这种穷人是不是随便打发点东西就行?你从来,从来都看不起我!”
“我没有!”齐之宣急忙反驳,他想过梁远声为了前途拒绝,但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齐之宣还想再说什么,梁远声却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是,你没有。”梁远声嘴角勾着笑,眼神里竟是充满恨意“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好人,拿钱施舍我出国留学不求回报的大好人!你怎么会明白我在想什么呢。”
“你随随便便画的画就能上展览,我拼尽全力都追不上你..你想要什么有什么,而我只能靠你施舍,捡你不要的,你的朋友都看着我,看我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是不是很好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青筋暴起,“你真的爱过我吗齐之宣?!”
他问的不可思议,脸也越发狰狞,齐之宣看着眼前陌生的人,脑海里却怎么也拼不出他从前的模样..
“我给你织的围脖你从来没戴过,跟我谈恋爱几年也没告诉家里,连上床都一直不肯..而现在,我只是用了一幅你送我的画,你就翻脸不认人!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帮我吗?”
梁远声的质问像一把把冰锥,把他扎成一个个血窟窿,齐之宣想起那天在食堂他问的那些话,原来一切早有迹可循..
齐之宣被冰锥扎透了,冻的他身上每一根血管都拧的生疼,原来在梁远声眼里,他们的恋爱只是一场带着优越感的施舍。
“梁远声……你就不怕我告你吗?”齐之宣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这句连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
“只要你有证据。”梁远声看着他,似笑非笑,转身就走,他知道,齐之宣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威胁他。
齐之宣呆坐了很久,桌上的菜都凉透的时候,他才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往外走。
这场对话简直是笑话,还天真的以为能挽回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失败了,曾以为的真爱指责他,给别人的关心被误解成施舍,二十几年一直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长,自己没本事,还遇人不识,祸害家人,碰到问题束手无策,简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齐之宣走在路上,天气很热,日头照的人发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整个人颓唐的坐在地板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震,才被它的主人掏出来。
“喂..”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喂,您好,是齐默先生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陌生又严肃。
“我这里是海城交警大队,你的家属齐默先生在g235高速上遭遇车祸,请您———”
后面的话,齐之宣一个字也没听清,随着手机掉在地上,齐之宣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一切都变得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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