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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
郑兟最后还是醒了过来,只是那时候顾维桢和温珩礼已经离开了。
不知是受了伤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脑中一片混沌,视野也不清明,朦朦胧胧见好几个脑袋出现在他头顶,一个很眼熟的人围在身边,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停地用帕子拭泪。
她在说什么呢?
小郑大人醒了,傻乎乎地躺了一小会儿,就认出了自己的妻子,脑子也渐渐清醒了,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嗯......好像也没完全听懂。
她说,太医一直在身边,诊不出他受了什么脑伤。
废话,他被捅的是胸口,又不是脑子。
她说,岳父大人来了,正在院子里等着。
父亲来了?那他怎么还在这里呢?
她说,那位瘟神似的顾中书令还没走,和他夫人在院子里和岳父待一起呢!
郑兟双眼微微睁大。
她说,他们正在一起吃火锅呢!
郑兟不太清晰的头脑又渐渐扭成一条死结,他似乎用尽了力气,才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火锅......乃何......物?”
满室骤然寂静。
这个问题半个时辰前左丞相也问过,然而现在他已经愉快地与顾中书令夫妻露天席地,架了一口大鼎,就在飘雪的院子里吃着那名为火锅的玩意儿了!
那三位何等尊贵的身份,竟和下人般不成体统地围坐雪地里,袖口挽起,赤手捏着银筷往沸鼎里涮肉。
众人七嘴八舌,脑子昏昏沉沉,郑兟好不容易捋清了前后发生了什么。
他晕倒后顾维桢和温珩礼一直在他的院中等他醒来,等到傍晚,温珩礼提议吃火锅,顾维桢虽不知是什么但温珩礼说什么是什么,也陪着他在院子里一边赏雪一边下火锅,吃到一半郑宏姗姗来迟,一见儿子还没醒,太医也在吃火锅,他竟不着急离开,也不催促,几个人坐在庭中大快朵颐起来了。
郑兟费了很大的心力,才推开了往外的门,一眼瞧见便愣住了。
天色早暗了下来,院子里却明灯高照,雪花伴着风声飞舞,露天青石桌中央,架着一口黄铜大鼎,鼎下炭火正旺,红焰舔舐着鼎底,将锅内汤汁煮得咕嘟作响。
乳白的汤底翻滚着细密的气泡,热气裹挟着香气蒸腾而上,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色的气霭。鼎边码着整齐的食盘,羊肉片、鲜鱼片、冻豆腐、菌菇与时蔬错落摆放,几人手持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炭火噼啪,汤汁咕嘟,热气缭绕中,满院子沸腾着一种礼教崩坏的和谐感。
除了郑宏、顾维桢和温珩礼外,还有太医吴敬一,顾维桢府里的护卫,左丞相府里的谋士,也全围在一起,沉浸于那火锅的滋味里了。
郑兟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食不言寝不语的父亲,那从来不苟言笑的面孔上竟萦绕着笑意,正与顾维桢说笑着,周身竟有着一种慈祥和煦之感。
郑兟走来,吴敬一最先看见他,提醒道:“小郑大人有伤在身,吃不得辛辣。”
郑兟不敢多说也不敢多瞧,见父亲背影微动,忙躬下身:“父亲。”
温珩礼闻声抬头,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郑兟出来了,一直不动声色,此时才看清这位小郑大人的模样,脸依旧苍白,看着虚弱无比。
他默默歇下了从此人口中得到答案的念头,郑宏一定会将他带走的。
果不其然,郑宏转身一看到郑兟,唇角的弧度骤然放平,笑意全无,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起身对顾维桢道:“天色渐晚,犬子受伤严重,这便回府了。”
郑宏说走就走,他与顾维桢寒暄几句,便不带半分留恋离开了,只是临走时多谢了吴敬一,又多看了温珩礼几眼。
顾维桢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待郑宏带着一干人离开,这院子里空了大半,顾维桢再也维持不了脸上温和得体的笑,将汤勺往鼎中重重一扔,骂道:“老东西。”
温珩礼惊奇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情绪向来很少外露的顾中书令,倒是第一次听见他骂人,温珩礼惊讶,倒没觉得什么不好,相反他觉得骂得好。
他原本胃口很好,从郑宏加入吃火锅的时刻开始就食不下咽,他没有洁癖,从前在军营里与整个营的糙老爷们共用一双筷子也不嫌弃,郑宏长得也端方,只是他这个人阴森森的,虽然刚才一直笑着,那笑却冷飕飕的未达眼底,冷冽算计隐于眉间,这样一个人围在桌前,实在让人倒胃口。
方才他全程没说一个字,这郑宏看似与顾维桢谈笑,却时不时将话题引到他身上,时不时聊起燕北,在他身上碰了壁后,也不恼怒,最后离开时向他身上瞥来的两眼,极其黏腻又阴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与恶意,让他下意识碰了碰刀。
若不是口舌不伶俐,他早就破口大骂了,只可惜说起骂人一道,他不仅容易舌头打结,脑中也没什么骂人的好词汇,他从小在小姐身边,可小姐骂人翻来覆去就两个词,还总是把脏话当语气词,非常没有文化,在军营里倒是听了不少士兵骂街,可那些话粗俗又下流,难听得很。
温珩礼虽然是个武人,自知没什么文化,可在顾维桢这个满腹才华的文臣面前,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腹中没什么墨水这个短处,有时间在他面前还要故意扯几句文绉绉的,此时更不会表露本性。
此时他听到顾维桢骂了句老东西,一边心想骂得好,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心怀起了期待。
顾维桢才华横溢的美名都传到燕北了,一定有很多骂人的漂亮话,正好他学几句回去,给小姐还有那些大老粗们科普科普,别总是一骂人就骂娘。
那边顾维桢骂了一句后,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方才郑宏临走时看温珩礼的目光实在让他恼怒,忍得太久一时在温珩礼面前失了态,又在心里骂了句郑宏,才敛起戾气,笑盈盈地对温珩礼道:“这锅被我砸坏了,夫人等等,我换个锅来。”
“林卫摆弄火锅的时候我有让人学着,夫人莫急,我很快就弄好新的。”
温珩礼不点头也不摇头,盯着自己看,顾维桢怀疑他是不高兴了,又在心底骂了郑宏好几句,才柔声哄道:“夫人可是被我方才吓到了,我是看那郑宏实在不识好歹,一时气了才口不择言,我平时从不发脾气的,夫人?怎么又不说话了?是,恼我了吗?”
温珩礼摇摇头,敛下自己失望的目光,想什么呢,顾维桢一个读书人,从小读的圣贤书,哪里会什么骂人。这么一想,还是自己更好些,毕竟骂不过总打得过,顾维桢就算了,好在他身边厉害的人,不然挨骂还得挨打。
一时,他看向顾维桢的目光带了几丝怜悯。
只是温珩礼自己总以为自己看别人都带着情绪,可那双眼珠漂亮归漂亮,却无神采,就像失去生命的宝石,美丽归美丽,却少了灵魂的温度。纵然他很想用眼神传递出一些情绪,却仿佛灵魂与双眼剥离了开来,那漂亮的眸子只懂灿灿发光,却载不动任何喜怒哀乐。
纵使顾维桢这等观察入微天赋异禀之人,也只能察觉温珩礼方才眼底光暗几许,实难把握这位新婚妻子细节的情绪变化。
说到底,这天下还有比他更天赋异禀的人也不足为奇,顾维桢在心中暗叹。
“我在想郑兟。”温珩礼想了想,把郑兟拉出来说道。
顾维桢顺着他话道:“夫人担心他被郑宏带走,再也问不到话了?”
“我只是在想,郑宏对这个儿子,算好吗?”说罢,温珩礼不再言语,将目光投入幽幽暗夜。
夜里,空旷无人的大街上,郑宏一行人正在回府的路上。
马车里,郑宏洗掉了一身的阴谋,在儿子面前不再做戏。
郑宏只觉得父亲身上的温和都消弭了,素日里严厉克刻薄的姿态都摆出来了,哪怕儿子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了,也只会高高在上地斥责他:
“出趟门就遇见这种事,真是出息。”
郑宏习以为常地低下头:“儿子无能。”
出乎意料的,郑宏这次没有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只是沉默着,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微微讽刺道:“你无能?”
“我倒是看你挺能的,暗地里与刺客暗通款曲,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刘家那个废物昨日与你通信吗?”
郑兟猛地抬起头,急声反驳:“父亲,我没有!”
“你以为,阖府上下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吗,”郑宏居高临下地道,“你以为我是你这样的蠢货?刘家如今是什么局面,你看不清吗,你与那个废物素来交好,他如今要万劫不复,你也要拖累郑家一起吗?”
郑兟头埋得更深了。儿子在老子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更不用说他爹身居高位,权倾朝野,他从出生就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里,他才华平平,连如今这个官职也是靠爹得到的,郑宏骂他从来骂得对。
“你如今受伤,也算伤得巧,正好这些日你就别出门了,好好闭门思过吧。”
郑兟应是。他从小受父亲的训斥,心知他父亲惜字如金,从来点到即止,想着到此应该为止了。
郑宏确实不再骂他了,却没想他话音一转:“顾周之不是善茬,他来看你,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有......”
郑兟觉得他爹说的太对了,忍不住接话道:“还有什么?”
郑宏没有搭理这个傻乎乎的儿子,脑中回忆起方才在院子里所见,想到那个全程缄口不言的燕北郡主,一丝寒芒从眼底闪过:“那个萧玉棠……”
他兀自说着,因此没注意他儿子此时突然僵硬住的身形,“也就陛下心慈,看是个女儿就放过了。燕北势大,萧令死去多年依然百足不僵,他女儿,看着呆眉呆眼,哼......听闻燕北兵营里喜好一种边涮煮食材边吃的吃法,萧玉棠若不是踏足过军营,怎么会知道这种吃法……”
郑兟只觉浑身冰凉,他颤声道:“那,那……”
郑宏飞快瞥了他一眼,冷言道,“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趁早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给断了。”
至于萧玉棠,陛下心慈不处置,他会代劳,替陛下解决了这个祸端。
毕竟臣子,就是要为君主分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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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温:在顾维桢面前要装个文化人
小顾:在老婆面前要有素质有礼貌
呵呵,越没什么越要显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