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我的心

　　湿润的头发还滴着水珠，方舟惨换上李女士准备的新睡衣，浅蓝色的棉质布料柔软地贴合着他的肌肤。他正低头整理着有些过长的袖口，一个活泼的声音便从身后响了起来。

　　“方舟惨，你这张脸也太好看了吧！”姚希九探出身，手里攥着半块没来得及吃完的苹果，眼睛亮晶晶的，“啧啧啧！衣服的质量买的比我身上穿的要好！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怎么穿在你身上的衣服我都感觉配不上你！”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流转，从微敞的领口到挽起的袖边。

　　“没有吧，衣服很舒服比我之前穿那些破烂好很多。”方舟惨轻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

　　“明明就有好吧！”姚希九三两步跳到他面前，“你浑身上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童话故事书里出来的王子一样。”

　　“你说话就不能含蓄点吗？”他微微侧过脸，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夸奖。

　　“哎呦，你长得好看，我就喜欢夸你！多听听就好了呀！”她笑嘻嘻地又咬了口苹果。

　　“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李云英端着热气腾腾的盖浇饭走进来，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饭我也做好了！”

　　“我夸他好看！”姚希九接过饭碗时仍在笑。

　　“哦！是吗？！”李女士仔细打量着方舟惨，眼里透着暖意，“嗯，舟惨长得确实好看。”

　　方舟惨接过饭，安静地坐到餐桌前。被接连夸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头专注地吃着，筷子在碗里轻轻拨动。

　　“李女士，你是把剩下来的新衣服都拿去洗了？”姚希九仰起脸问道。

　　“没错！买回来的衣服最好洗一洗，这样穿起来会更舒服些。”李女士擦了擦手，“所以先拿了一套给他换洗，剩下的我都泡上了。”

　　“那等会我帮你。”她立刻举起手。

　　“你帮啥忙？”李女士失笑，“自己的衣服都洗不明白，上次还把白衬衣染成了粉红色，还想帮别人洗？”

　　“等会你和舟惨吃完饭后把碗筷放在洗手池里就行了。”她看了眼时钟，“晚上我得加几个小时的夜班，回来估计不早了，你们看看电视就睡吧。”

　　“老妈拜拜～”

　　姚希九蹦跳着打开电视，《熊出没》的欢快片头曲响起。她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放进洗手池。

　　“方舟惨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她自然地拉起他的手。

　　方舟惨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里不禁想：“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随便对着一个男生夸来夸去和各种肢体动作，她就不觉得害羞吗？！”

　　他刚要开口，姚希九已大笑着靠过来：“哈哈！你快看，笑死我了！哈哈哈！”

　　“你…有那么好笑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然好笑啦！哈哈！咦！你好香啊～”她突然停下笑声，缓缓凑近他颈间，深深嗅了嗅。

　　“阿姨拿给我的！”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他不自在地往后倾了倾身子。

　　“呀！你用的是我的～玫瑰香味，你也喜欢吗？”她回想着那个熟悉的香气。

　　“是很好闻。不过你这在哪买的？”他想起沐浴露瓶身上那个迪奥的标志，这与这个朴实家庭的氛围，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哦，你说这个啊！”姚希九顿时眼睛发亮，“我很喜欢玫瑰的味道，像洗衣液，还有你用的沐浴露，我都有用！”她接着解释道，“这瓶沐浴露是我同学生日时送的，配套的还有一支身体乳，他说几十块钱，我就收下了，太贵我可不敢要！”

　　“同学？”方舟惨扯了扯嘴角，一个短促的音节从他喉间挤出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刺，“那你这个同学可真好！”

　　他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高了。迪奥？几十块钱？他信了才有鬼。那个叫陆高的，平白无故送这么贵的东西，打的什么主意？

　　“是吧，我也觉得他很好的！”姚希九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眉眼弯弯，语调都轻快了起来，“他叫陆高，就你跟着来学校的时候，看到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就是他！”一提到这个名字，她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骤然落进了许多小星星，光芒雀跃又毫无防备。

　　这光芒像细针，密密地扎进方舟惨的心口。他本来就有点不爽，此刻看她那毫无心机、满口夸赞的样子，那股郁气顿时顶到了嗓子眼，闷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我困了！”他猛地站起身，声音硬邦邦的，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结束了对话。他没办法再待下去，听着她用那样欣喜的语气谈论另一个男生。

　　“啊，那好吧。”姚希九眨了眨眼，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顺从地跟着起身，“正好我也有点困了。”

　　“啪嗒”两声，电视的喧嚣与客厅的灯光一同隐去。黑暗和寂静温柔地笼罩下来，只有窗外零星的月光透进来，在地板上印出模糊的影子。

　　躺在床上的姚希九，困意如潮水般上涌。在半梦半醒的迷蒙间，她翻了个身，面向方舟惨的方向，无意识地喃喃道，嗓音含混而软糯：“晚安，方舟惨～”

　　这声晚安，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拂过他原本烦躁不堪的心湖。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些许涟漪。他依然闭着眼，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明明只是一句晚安而已。可那软糯的尾音，仿佛带着玫瑰沐浴露残留的温热香气，缠绕在耳畔。

　　他觉得，晚安……好像也挺不错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姚希九蹲在洗手池旁，对着盆里方舟慘的衣物，正偷偷实施她昨晚就想好的“惊喜计划”。

　　“嘻嘻！多倒一点，这样都是满满的玫瑰花香味啦！”她拧开那瓶专属的玫瑰洗衣液，像个小魔术师一样，小心翼翼地往水里又多倒了一些。

　　李云英大早上就听见这边的动静，循声走来，正好看见女儿又在“加料”，顿时哭笑不得：“好了，再倒下去衣服就不好洗了！知道你喜欢舟慘这孩子，舍得把你自己一人专用的洗衣液分享给他用，那你麻烦心疼一下你老妈好吗？衣服是我用来手洗的，等到要甩水的时候才用洗衣机。你是想要老妈手残废是吧？！”
　　“老妈，你千万不要跟方舟慘讲，”姚希九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到时候把衣服拿给他的时候，我自己讲。”她打算亲手送上这份香气扑鼻的惊喜。

　　“去去去，我等会就要带方舟慘去教堂了，你要跟着去，就安静点！”李女士告知她接下来的安排。

　　“啊！那么快！”姚希九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的不舍，“不能就在咱家里住下来吗？”

　　“那你自己跟他讲？”李云英看向走到姚希九身后的方舟慘，示意她自己问。

　　姚希九立刻转身，看到了早已收拾妥当的方舟慘。他站在那里，晨光为他精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你真的不能留下吗？”她看向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就在教堂，只要你想就可以来找我！”方舟慘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眶，低沉的话语里浸满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这个是你说的，那我要一直烦你了！”姚希九的话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认真。

　　“不会。”他的回答简洁而坚定，显得极为认真。

　　“好了好了！又不是不能见面，搞得那么感人干什么？！”李女士看着这氛围越来越浓，便用调侃打破了沉默。

　　“时间差不多了，可不能不守时，别让老人家等急了。”李云英催促道。

　　-

　　教堂的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石阶上投下静谧的光斑。罗文·格雷戈里·怀特莫尔老神父站在圣像前，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整理着衣领，浑浊的眼里盛满了不安。

　　“不知道孩子好不好嫌弃这个地方？万一他不喜欢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在祷告。“我得再看看自己有没有整理好？样貌可是第一印象啊！”

　　“罗文神父！我把孩子带来了！”李云英的声音先轻快地传了过来，随即她领着方舟慘走到了老神父面前。

　　“哦！李女士，你早上好！美丽的小女士你也好啊！”老神父一一打过招呼后，便转过身，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旁边这位就是你提到的孩子吧！”

　　方舟慘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罗文老神父你好！之后要叨扰你了！”

　　“没有多的事！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一个人怪无聊的！”老神父仔细端详着眼前有着精致脸庞的少年，试探着问，“我可以称呼你舟慘吗？”

　　“当然！”方舟慘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么请你们跟我来，”老神父伸出微颤的手作引导，“我已经准备好了舟慘的房间！”

　　他们跟着老神父穿过安静的走廊，停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老神父推开房门，一间整洁的房间呈现在眼前：一张小型的双人床靠在墙边，书桌上放着暖瓶和茶杯，一个稍大的衣柜上附着长方形镜子，房顶装有空调，墙角还备着一个小型电风扇，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全。

　　“哇！不错诶。”姚希九率先走进房间，好奇地四处打量。

　　“老神父，你准备的真用心！”李云英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我买了一些吃的喝的，麻烦你收下！还有这笔钱也请你收下！吃的喝的给你的！这钱是用来孝敬上帝的，给上帝的，你可不能不收！”

　　罗文老神父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李女士，你还是那么善良，上帝会保佑你们家的！”他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轻声送上祝福。

　　“希九你帮忙把带来的床单被罩被子铺底给收拾收拾放好，我要上班去了！家里留了饭，饭放在电饭煲里热一热就能吃，中午记得回家吃！”李云英转头叮嘱女儿。

　　“知道了，老妈你赶紧去上班吧！我要在这里陪方舟慘，中午我会记得回家热饭吃的。”姚希九毫不犹豫地跟母亲告别。

　　“你这孩子！”李女士离开时，无奈地看了眼女儿没心没肺的样子。

　　罗文老神父慈祥地叮嘱道：“要是觉得在屋里呆着闷，可以来找我一起祷告，也可以跑去后面的院子里，那里有花房，只要不到后面的池子那里玩水都可以，之后便离开了。

　　“走！”姚希九一把拉住方舟慘的手，带着他便向教堂走廊外跑去。她那束马尾在奔跑中活泼地跳跃，划过一道道青春的弧线，颈间的围巾也随之轻盈舞动，仿佛被风赋予了生命。

　　方舟慘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疑问还卡在喉间，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地跟上。起初几步略显踉跄，随即他迅速稳住了身形，就这样稳稳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奔跑在空旷的教堂长廊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前方那个跃动的身影——那摇摆的马尾，那飘扬的围巾，还有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温热的触感。当姚希九微微侧过头来，他清晰地看见了她的侧脸，不禁微微一怔。女孩微微勾起的唇角漾开一抹甜美的笑意，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里，因兴奋而闪烁着碎钻般明媚的光芒。

　　眼前的一切，都被方舟慘细细地收入眼底。他只觉得这一幕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而所有这般耀眼的光芒，无一例外，全都源于面前这个正牵引着他奔跑的女孩。

　　姚希九拉着方舟慘，向着走廊尽头那扇彩绘玻璃窗跑去。

　　从方才一进来，她的心神就被那面玻璃摄去了。在她过往的认知里，玻璃不过是窗外风景的框，透明而单薄。然而眼前这片巨大的彩绘玻璃，彻底颠覆了她的想象——阳光穿透其上密集的彩色釉料，不再是单纯的光线，而是被分解、融化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光之瀑布，红如宝石，蓝如深海，绿如初生的嫩叶，它们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廊柱与石壁都晕染得如同一个沉浸式的、唯美到令人出神的梦境。

　　她被这神圣又梦幻的景象深深吸引，想着这样的玻璃，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方舟慘的手，加快了脚步。当那片流光溢彩的图案渐渐清晰、直至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时，她的步伐才慢慢放缓，最终驻足在这片绮丽的光幕之下。

　　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反而轻轻一带，牵着他的手，一同踏入了那片投射于地面的、由璀璨光色编织而成的中心。方舟慘见她停下，本以为到了目的地，却没想到她会牵着自己走入这片光晕的最中央。

　　正在他疑惑之际，姚希九已转过身来，自然地牵起了他的另一只手。两人就这样在这片神圣的光彩中面对面站立，双手相牵，她的眼眸清澈乌亮，毫不避讳地齐齐对上他的视线。

　　方舟慘同样凝视着她的眼睛，在那双透亮的瞳仁里，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小小的、完整的倒影。然而，或许是周遭的光线过于迷离，他竟有些看不清此刻自己注视着女孩时，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神色。

　　姚希九双手拉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漾着纯粹的笑意。她圆润的脸庞沐浴在经过色彩过滤的柔和光线下，每一道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微光，整个人美得不可思议。

　　“方舟慘，我可以给你拍照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我觉得这样的光，显得你好看了！”

　　“真的好看极了～” 这句话她说得极为轻佻宛转。那过于明显的轻佻语调被寂静放大，他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句话尾音里摇曳的、扰人心神的涟漪。他无从得知，她是否明白这句话说出来时，所带来的那种极具冲击力的、粉色朦胧的氛围。

　　这轻佻的话语在方舟慘听来，也确实充满了撩拨的意味。然而，看着眼前这位在美轮美奂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动人的女孩，他心头所有的迷惑与浮动，却在此刻沉淀下来，让他无比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眼底深处的神色——那是无可抗拒的温柔与心动。

　　“好，Caecilia！”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他更想做的，其实是和她一起拍照，将此刻共同留存在画面里。而他口中说出的，是一个拉丁语的名字。他想呼唤她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不愿如同旁人那般，仅仅称呼她为姚希九或希九。他渴望一个只存在于他与她之间，带着特殊意味的、隐秘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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