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雪来砚知君

　　汀南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幕，漫过粉白的冬樱枝桠，将花瓣上的霜气晕成剔透的水珠，顺着遒劲的枝脉缓缓滑落，在青石板路上洇开点点湿痕。沈知夏临窗而坐，指尖摩挲着红木笔杆——那是老奶奶赠予的旧毛笔，包浆温润得像浸过岁月的暖阳，笔尖在宣纸上轻顿，墨色便顺着纤维缓缓晕染，恰如窗外漫进窗棂的雨意。

　　“在想什么？”苏砚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青瓷杯壁凝着薄薄的水汽，他将其中一杯递到沈知夏手边，掌心不经意覆上他微凉的手背，“雨下了快半个时辰，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知夏抬眸，窗外的雨雾里，樱树的轮廓变得朦胧柔和，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他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漫进心口，低头看向宣纸上未完成的画——那是昨夜勾勒的汀南冬夜，星空下的樱园覆着薄霜，院子里的腊梅暗香浮动，只是画面角落，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想奶奶送的这支笔，”他轻声说，笔尖轻轻点在纸面留白处，“总觉得该用它画点特别的，才算不辜负这份心意。”

　　苏砚俯身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宣纸上，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腊梅的枝桠：“不如画一幅《汀南岁时记》？把这里的四季、烟火、人情都装进去，春樱漫野，夏溪潺潺，秋稻翻浪，冬雪覆枝，还有奶奶的笑容、孩子们的笔触、村民的热忱……都是值得留住的风景。”

　　沈知夏眼底骤然亮起光，像是雨雾中透出的星子。他转头看向苏砚，鼻尖蹭到对方温热的下颌，带着雨后的清润气息：“好啊！就画《汀南岁时记》，我们一起画——你负责调色，我来勾勒线条，把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都刻进画里。”

　　苏砚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指腹蹭过他微凉的耳廓：“都听你的。不过先把茶喝了，别等会儿手凉得握不住笔。”

　　沈知夏乖乖点头，捧着茶杯小口啜饮，茶香混着雨气漫进鼻腔，清冽又温润。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苏砚：“清禾姐和晓晓今天要走，雨这么大，路上会不会不方便？”

　　“已经让校长帮忙联系了镇上的车，等雨势小些就出发，”苏砚抬手看了眼腕表，“她们收拾好东西了，在楼下和奶奶说话呢。”

　　两人下楼时，沈清禾正帮老奶奶整理窗台的盆栽，林晓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腊梅修剪枯枝，雨丝顺着屋檐滴落，在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三人含笑的身影。“知夏，苏砚，”沈清禾回头笑了笑，手里拿着剪刀轻轻比划，“这腊梅长得旺，剪去枯枝，来年开春能开得更盛。”

　　老奶奶坐在藤椅上，手里剥着花生，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清禾这孩子，手巧得很，比知夏这毛躁小子细心多了。”

　　沈知夏挠了挠头，笑着凑过去：“奶奶，我那是专注于画画，粗细分工不同嘛。”

　　林晓直起身，手里举着剪下来的枯枝，眼里满是雀跃：“知夏哥，苏砚哥，你们看，我发现这枯枝的形状像不像小鹿？”她把枯枝摆在阶前，细细调整角度，果然见那虬曲的枝桠勾勒出小鹿低头饮水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晓晓观察得真仔细，”苏砚走上前，拿起枯枝看了看，“画画就是要这样，于细微处见天地，寻常草木都能藏着景致。”

　　林晓用力点头，把枯枝小心地放进随身的画夹里：“我要把它带回去，照着画一幅速写，以后看到它，就能想起汀南的雨和腊梅了。”

　　说话间，雨势渐渐小了些，远处的山岚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蒙着一层轻纱。镇上的三轮车缓缓停在民宿门口，车夫探出头喊：“沈老师，苏老师，车来了！”

　　沈清禾放下手里的剪刀，走到老奶奶身边，轻轻抱了抱她：“奶奶，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身体，天冷记得添衣。”

　　“哎，好，好，”老奶奶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不舍，“路上慢些，到了给我报个平安，有空常来玩啊。”她转身走进屋里，拎出两个布包，塞进沈清禾和林晓手里，“这是自家腌的腊肉和笋干，带回去尝尝，都是干净东西。”

　　林晓眼眶微红，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谢谢奶奶，我们一定会再来的。”

　　沈知夏和苏砚送她们到门口，沈清禾转头看向两人，眼神里满是欣慰：“知夏，苏砚，这里的日子很适合你们，好好享受，好好创作，我等着看你们的《汀南岁时记》。”

　　“姐，放心吧，”沈知夏笑着点头，“我们会的，你和晓晓路上注意安全。”

　　三轮车缓缓驶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林晓扒着车窗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雨雾深处，才恋恋不舍地坐下。沈知夏望着远去的方向，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牵挂与被牵挂，都是这般温柔的事。

　　回到院子里，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淡淡的微光，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腊梅的暗香。老奶奶拿起扫帚，想清扫阶前的落叶，苏砚连忙接过：“奶奶，我来，您歇着。”

　　沈知夏也拿起抹布，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石桌，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樱树枝头的水珠顺着花瓣滴落，叮咚作响，像是大自然的琴弦在轻轻弹奏。

　　“这雨来得及时，”老奶奶坐在藤椅上，看着院外的田野，“年前下几场雨，来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孩子们的日子也能更有盼头。”

　　沈知夏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院外——田埂上的薄霜已经融化，土壤变得湿润松软，远处的溪面泛起粼粼波光，几只水鸟贴着水面低飞，划出优美的弧线。他忽然觉得，汀南的每一场雨、每一缕风、每一寸土地，都藏着最本真的生命力，这便是最动人的风景。

　　“奶奶，您陪我们说说汀南的春天吧，”沈知夏坐在老奶奶身边，手里捧着那支红木毛笔，“我们想把春天的汀南也画进《汀南岁时记》里。”

　　老奶奶眼睛一亮，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汀南的春天可比冬天热闹多啦，樱花开得漫山遍野，粉的、白的，像铺了一层花毯，风吹过的时候，花瓣飘得满天都是，落在溪里，顺着水流漂，像小船似的。田埂上长满了野菜，荠菜、马兰头，挖回来焯水凉拌，鲜得很。还有村里的桃花、李花，也都赶着趟儿开，蜜蜂嗡嗡地采蜜，孩子们在树下追着蝴蝶跑，热闹得很……”

　　她的声音温柔而舒缓，像春雨滋润大地，沈知夏听得入了迷，指尖不自觉地在宣纸上轻轻勾勒，樱花瓣、溪流、蝴蝶、孩童的身影，渐渐在脑海中成形。苏砚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目光落在沈知夏专注的侧脸上，眼底满是温柔——他喜欢看沈知夏认真的样子，喜欢他眼里有光、心中有爱的模样，就像喜欢汀南的每一个晨昏，每一处风景。

　　午后，阳光彻底驱散了雨雾，天空变得澄澈湛蓝，像被洗过一般。沈知夏和苏砚背着画夹，提着老奶奶准备的竹篮，沿着溪边往山脚下走去。竹篮里装着笔墨纸砚和几块干粮，他们打算去山脚下的老石桥写生，那里能望见漫山的樱园和蜿蜒的溪流，是画《汀南岁时记》的好景致。

　　溪边的芦苇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青翠，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村民在溪边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此起彼伏，混着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沈老师，苏老师，又去写生啊？”一位洗衣的大妈笑着打招呼，手里的木槌轻轻晃动。

　　“是啊，张大妈，”沈知夏笑着回应，“去老石桥那边看看。”

　　“那可得早点回来，山里天黑得快，”大妈叮嘱道，“路上小心点，雨后路滑。”

　　“知道啦，谢谢大妈！”

　　两人继续往前走，溪水潺潺，鱼儿在水中嬉戏，偶尔跃出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岸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踩上去软软的，带着湿润的凉意。苏砚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叮嘱：“慢点走，小心脚下。”

　　沈知夏点点头，目光却被溪边的一丛野花吸引——那是几株不知名的小蓝花，开在青苔覆盖的石头旁，蓝得像天空的碎片，在青翠的草木间格外显眼。“苏砚，你看，”他停下脚步，指着小蓝花，“这花真好看，像星星落在草丛里。”

　　苏砚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底泛起笑意：“确实好看，要不要画下来？”

　　“要！”沈知夏立刻拿出画本，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笔尖快速勾勒出小蓝花的轮廓，苏砚蹲在他身边，从画夹里拿出颜料，细细调配出对应的蓝色，递给他：“用这个颜色，更接近花瓣的质感。”

　　沈知夏接过颜料，蘸了一点涂在画纸上，蓝色渐渐晕开，与青绿色的叶片相映，果然生动了许多。他专注地画着，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苏砚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样的时光，安静而美好，仿佛岁月都放慢了脚步。

　　画完小蓝花，两人继续往老石桥走去。老石桥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青石板铺成的桥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桥栏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却更显古朴沧桑。站在桥上远眺，漫山的冬樱在阳光下绽放，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云蒸霞蔚，蜿蜒的溪流从桥下流过，像一条碧绿的丝带，缠绕着青山，流向远方。

　　“这里的景致，果然名不虚传，”沈知夏赞叹道，拿出宣纸铺在桥面上，用石头压住四角，“开始画吧，争取今天把这幅《冬樱溪桥图》完成。”

　　苏砚点点头，拿出调色盘，开始调配颜色。他的动作沉稳而熟练，冷灰色的枝桠、粉白色的樱花、碧绿色的溪水、青蓝色的天空，在他的调色盘里渐渐成形，每一种颜色都恰到好处，既贴合景致，又带着独特的韵味。

　　沈知夏握着那支红木毛笔，笔尖蘸了墨，在宣纸上轻轻落下。他先勾勒出老石桥的轮廓，线条遒劲而流畅，带着岁月的厚重感；再画溪边的樱树，枝桠虬曲，花瓣轻盈，寥寥几笔，便画出了冬樱的清绝与韧劲；最后画溪水，笔墨灵动，仿佛能听到水流的声响。苏砚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提醒一句：“这里的光影可以再重一点，突出枝桠的立体感。”

　　沈知夏点点头，笔尖蘸了浓墨，细细调整，画面渐渐变得立体生动起来。阳光透过樱树枝叶，洒在宣纸上，光影斑驳，像天然的滤镜，让画中的景致更添几分韵味。路过的村民看到他们，都忍不住驻足围观，小声赞叹：“沈老师和苏老师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画纸上的景致，眼里满是感慨：“这老石桥，我小时候就在这儿玩，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你们把它画下来，真好，以后孩子们也能看到老辈人的风景了。”

　　沈知夏抬头笑了笑：“爷爷，我们想把汀南的风景都画下来，留住这些美好的记忆。”

　　老爷爷点点头，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外走，村里的老东西越来越少了，幸好有你们，还能记得这些。”他顿了顿，又说，“我年轻的时候，这溪边种满了桃树，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比樱花还热闹，可惜后来桃树都砍了，改成了稻田。”

　　沈知夏心里一动，连忙问：“爷爷，那您还记得桃树的位置吗？我们想把它画进《汀南岁时记》里，还原当年的样子。”

　　老爷爷笑了，用拐杖指着溪边的一片稻田：“就在那儿，当年那片都是桃树，最大的一棵桃树，就在老石桥旁边，枝桠都伸到桥上来了，春天满树桃花，可好看了。”

　　沈知夏立刻拿出画本，记下老爷爷说的位置，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把当年的桃林也画进长卷里，让汀南的过往与现在，都在画中绽放。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石桥上，将桥面染成温暖的橙红色。沈知夏终于完成了《冬樱溪桥图》，宣纸上，老石桥静静矗立，冬樱热烈绽放，溪水潺潺流淌，光影交错，意境悠远。苏砚看着画，眼里满是赞赏：“画得很好，把汀南的魂都画出来了。”

　　沈知夏放下毛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脸上满是满足：“多亏了奶奶送的这支笔，下笔特别顺畅。”他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卷起，放进画夹里，“我们回去吧，不然奶奶该担心了。”

　　两人收拾好画具，向老爷爷和围观的村民道别，沿着溪边往回走。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青石板路上，与樱树、溪水构成一幅温馨的画卷。沈知夏忽然觉得，《汀南岁时记》不仅是一幅画，更是一部时光的长卷，藏着汀南的岁月流转，藏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藏着他和苏砚的爱情与时光。

　　回到民宿时，老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鲫鱼汤、清炒时蔬和香喷喷的米饭，鱼汤雪白，香气浓郁，让人食指大动。“今天去了老石桥，累坏了吧？”老奶奶笑着给他们盛汤，“快喝点鱼汤补补，这鱼是刚从溪里捞的，鲜得很。”

　　沈知夏接过鱼汤，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奶奶，您做的鱼汤太好喝了，”他笑着说，“我们今天在老石桥遇到一位老爷爷，他给我们讲了当年溪边桃林的故事，我们打算把桃林也画进画里。”

　　老奶奶眼睛一亮：“哦，你们说的是李爷爷吧？他可是村里的老寿星，记性好得很，知道很多汀南的老故事。以后有空，你们可以多跟他聊聊，能多知道些过去的事。”

　　“好啊，”沈知夏点点头，“明天我们就去拜访李爷爷。”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在天空中次第亮起，像撒了一把碎钻。沈知夏和苏砚坐在院子里，拿出今天画的《冬樱溪桥图》，借着月光细细欣赏。画纸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与院子里的腊梅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苏砚，你看这里，”沈知夏指着画中的溪水，“如果加点水鸟，会不会更生动？”

　　苏砚点点头：“嗯，加两只水鸟低空掠过水面，能增加画面的动感。还有桥栏上，可以加几只栖息的麻雀，更显生机。”

　　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如何完善画作，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柔而静谧。沈知夏靠在苏砚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里满是安宁与幸福。他知道，不管时光如何流转，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汀南的雨、樱、风、月，还有身边这个人，都会永远留在他的生命里，成为最珍贵的宝藏。

　　“苏砚，”沈知夏轻声说，“等《汀南岁时记》画完，我们把它捐给村里的小学吧，让孩子们能看到自己家乡的美，让更多人知道汀南的故事。”

　　苏砚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好，都听你的。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陪着你。”

　　月光下，腊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画纸上，与画中的景致融为一体。沈知夏握紧苏砚的手，指尖传来彼此的温度，他知道，这幅《汀南岁时记》，不仅会记录下汀南的岁岁年年，更会记录下他们的烟火人间，他们的深情与岁月，永不褪色。

　　夜深了，寒意渐浓，苏砚扶着沈知夏进屋休息。躺在床上，沈知夏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汀南的春樱、夏溪、秋稻、冬雪，浮现出老奶奶的笑容、孩子们的脸庞、村民的热忱，还有苏砚温柔的眼神。他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在心里默默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明天，他们会去拜访李爷爷，会听更多汀南的故事，会继续勾勒《汀南岁时记》的轮廓，会在这片充满温情的土地上，继续书写属于他们的岁岁年年，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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