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侵蚀之名

　　“叮——！”

　　又一声清脆的铃声划破孤岛上空，与72小时前那声开启杀戮的宣告截然不同，它冗长而平稳，带着终结的意味。

　　结束了。

　　诺娃靠在巨树根上，剧烈喘息。绿色作战服沾满泥泞、干涸血迹与植物汁液，左臂深可见骨的划伤火辣辣地疼。
　　指尖指甲边缘，还残留着撕裂皮肉的细微组织，那非人的坚硬感正缓缓褪去。
　　右手中，一枚刻着复杂花纹的金属徽章几乎嵌进掌肉——这是她在一场近乎同归于尽的伏击战中，从B区强者手里夺来的“信物”。

　　她抬起头，绿色的眼眸因疲惫和尚未完全平息的杀意而显得有些空洞。森林各处，零零散散地，升起了代表幸存的信号烟。稀稀落落，远不如投入时的人数。

　　运输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巨大的阴影掠过树冠。幸存者们被接引登机，无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气声在舱内回荡。诺娃看到了A7-3，他靠在舱壁上，脸色苍白，腹部缠着临时止血的绷带，但眼神依旧沉静。A7-24坐在不远处，她似乎没受什么重伤，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双手无意识地搓着手指。A7-26坐在最里面，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海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寻常的训练。

　　没有人庆祝，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沉默。

　　之后他们被直接带入隔离观察区。每人一个独立的无菌病房，冰冷的白炽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促进伤口愈合的药剂的混合气味。诺娃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先进的再生技术下快速愈合，但一种奇异的感受也随之而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躁动力量，正在被某种东西温和而坚定地压制、收束。

　　起初她以为是伤势带来的虚弱，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那力量并非消失，而是像被套上缰绳的野马，从奔放不羁变得内敛可控。凝神时五感竟提升到新层次：隔壁仪器的滴答声、药水中不同成分的气味，都清晰可辨。

　　一周后，伤势基本痊愈的五人被召集到一个简朴的会议室。塞壬教官站在那里，面前放着薄薄的文件夹。

　　从今天起，你们七人将作为"鬼牌"共同行动。她没有任何开场白，在日常和任务中，你们只使用本名称呼彼此。

　　文件分发到每个人手中。诺娃接过，迅速浏览。

　　她翻开封面。

　　第一页，顶端清晰地印着的不再是冰冷的A7-25，而是一个陌生的词汇:诺娃。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凝固了，仿佛要穿透纸背。十二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重新定义的茫然。

　　名字下方，是她的定位：战术核心与全局指挥。职责是战场判断、战术制定、资源调配。

　　指挥？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站在她左侧的A7-3。他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文件，惯常沉静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眉头紧锁。诺娃的目光掠过他文件上的名字——里卡多。原来他叫里卡多。其下的定位写着:突击手。

　　视线转向右侧。另一位同伴A7-24正安静地阅读，指尖轻轻抚过文件上的某个地方，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诺娃瞥见了那个名字——莉拉，以及她的定位:情报员。

　　"看。"一个声音从里卡多身旁传来。诺娃转头，看见A7-26将自己的文件往她这边倾斜，冰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新奇，手指点着文件上那个属于她的名字——克莱尔，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她的定位是:猎杀员。

　　塞壬教官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私下的交流："从今天起，你们以'鬼牌'为单位行动。文件上的名字，就是你们今后的身份。"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继续说道："你们已经认识了彼此。至于另外一位——"她的视线投向克莱尔身旁的人，"奎恩，狙击手。"

　　诺娃缓缓合上文件，指尖因不自觉的用力而微微发白。诺娃……她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音节。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隐藏锋芒的A7-25了。

　　她是诺娃，是这支名为"鬼牌"的队伍的大脑与灵魂。

　　一股沉重的压力，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赋予"身份"的奇异感觉，同时攫住了她。

　　训练场在精密机械的运转中变换着形态。昨日还是钢铁森林般的都市巷战，今日便切换成茂密潮湿的热带雨林。诺娃站在模拟指挥中心的全息沙盘前，第一次感受到“指挥”二字沉甸甸的分量。

　　“三号区域需要火力掩护。”她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带着初学者特有的紧绷。

　　几乎是话音刚落，奎恩的精准射击便从制高点传来，压制了指定区域的敌人。这种高效的响应让诺娃微微一怔——她还在适应这种“言出法随”的指挥体验。

　　然而默契并非一蹴而就。在接下来的推进中，问题开始显现。

　　“左侧迂回。”诺娃下达指令。
　　里卡多如同出鞘的利剑般突进，但奎恩的掩护火力却慢了半拍。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延迟，让里卡多的右臂被模拟激光划出一道焦痕。

　　“抱歉。”奎恩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的懊恼，“视野被新生成的植被遮挡了。”

　　里卡多只是甩了甩手臂，沉声回应：“继续。”

　　诺娃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环境动态变化对狙击位的影响。

　　又一次，她下令：“克莱尔，清除前方哨卡。”

　　克莱尔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很快通讯器传来她的回应：“完成。”
　　但仅仅三分钟后，本该被清除的哨卡方向却响起了警报——克莱尔解决了明哨，却漏掉了一个隐蔽的暗哨。莉拉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的错，情报收集有疏漏，暗哨标记遗漏了。”

　　最严重的一次失误发生在突击仓库时。诺娃根据莉拉提供的结构图制定了突入计划，但里卡多强行破门后，却发现内部结构已被模拟系统重置，与图纸截然不同。整个小队瞬间陷入被动，遭到交叉火力的夹击。

　　“撤退！”诺娃当机立断。

　　在奎恩的拼死掩护和克莱尔的灵活策应下，小队才狼狈地撤出仓库，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训练暂停。五人站在模拟的雨中，浑身湿透，气氛凝重。

　　“我的责任。”诺娃首先开口，“指挥过于僵化，没有考虑到系统的动态变化。”

　　“我太急躁了。”里卡多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情报需要更细致。”莉拉轻声说。

　　“我会更注意细节。”克莱尔踢开脚边的石子。

　　奎恩只是沉默地检查着武器，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自责。

　　短暂的休整后，训练继续。

　　三周后，他们已能在枪林弹雨中仅凭一个战术代号完成配合。当诺娃说出"熔断"时，整个小队能在三秒内完成阵型转换；当她说出"暗流"时，克莱尔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战场上，而奎恩的瞄准镜会立即为她提供远程掩护。

　　诺娃开始懂得如何调配每个人的特质：里卡多的勇猛，莉拉的缜密，克莱尔的不可预测，还有奎恩的精准。他们就像她手中的四张牌，每一张都有独特的价值，而她的任务就是打出最完美的组合。

　　战斗磨合结束后，他们被送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社会化适应中心。

　　穿过最后一道安全门，喧嚣的训练场声响被彻底隔绝。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窗明几净的教室，铺设着光滑地砖的模拟商业街，甚至还有飘着咖啡香、播放着轻音乐的咖啡馆。教官也换成了面带标准微笑的男女，穿着笔挺的西装。

　　“欢迎来到社会化适应单元”。为首的男教官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需要学会如何成为‘普通人’，完美地融入人群。但融入，不仅仅是为了隐藏，更是为了主动出击。”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五人，下达了第一个正式指令：“在接下来的所有社会化训练中，你们作为一个整体，有一个共同的任务：识别并确认一名由我们安插在模拟环境中的‘监视者’。他或她，是组织内部真正的潜伏好手，完美地扮演着某个日常角色。你们的任务是，在不暴露自身意图的前提下，找出他。”

　　第一项训练是衣着搭配。诺娃站在落地镜前，手指抚过米色针织衫柔软的纤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低声对正在和连衣裙腰带较劲的克莱尔说：“注意观察那些‘工作人员’，他们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 克莱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笨拙系着腰带的动作下，目光已如雷达般扫过整个区域的服务人员。

　　购物课程变成了微型战场。里卡多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看似在研究洗发水成分，魁梧的身躯却巧妙地卡在一个能同时观察主要通道和入口的位置。
　　莉拉则在成功与模拟店员完成一次“砍价”后，自然地走到诺娃身边，借着整理购物袋的时机，用气声快速说道：“东侧走廊，那个清洁工，半小时内重复擦拭同一片区域三次了。”

　　他们学习使用公共交通。在拥挤的模拟地铁车厢里，五人看似无意地分散站立。诺娃用手机屏幕的反光观察身后，奎恩则靠在门边，戴着耳机仿佛在听音乐，实则利用墨镜的镜片追踪着斜对面一个不断看表、神色焦虑的“上班族”。当那个“上班族”试图靠近似乎毫无防备的克莱尔时，里卡多状似随意地一个跨步，恰好隔在了两人中间，用高大的身形形成了阻挡。

　　社交互动课程最为考验人。他们需要一边与由教官扮演的“普通人”进行看似轻松随意的闲聊，一边在笑语中交换着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和暗号。莉拉用谈论天气的轻松语气，向不远处的奎恩传递了“目标未在此群体”的信息。

　　经过三天的观察、试探和信息拼凑，他们锁定了一个总是出现在背景里、负责打理咖啡馆外摆鲜花的花匠。他的存在感很低，但每一次团队转换训练场景，他都会以合理的理由出现在附近。

　　最终，在模拟城市广场的集合点，诺娃代表团队，将一张写着花匠编号的纸条平静地递给了教官。

　　教官看着纸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而非程序化的微笑。
　　“正确。”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赞许，“恭喜。你们不仅学会了如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更学会了如何让‘普通人’成为你们的武器和盾牌。记住这种感觉，‘鬼牌’的未来战场，就在这片看似和平的钢筋水泥森林之中。”

　　诺娃与她的队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战斗模式，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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