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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河山
建安帝此句一出,便再无转圜余地。
还在站着的谢云庭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还欲开口,却被君子暄一个眼神制止了。
自小的默契,他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相信她。
众目睽睽之下,白悠言缓缓起身。
她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神色淡淡,仿佛并没有受到刚刚那番闹剧的影响。
白悠言对着太后和皇帝的方向深深一福,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承蒙陛下与太后厚爱,臣女自幼于药王谷长大,不通丝竹管弦,亦不长袖善舞。但因为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臣女备了一副拙作,愿为太后贺。”
说罢,她示意宫女思月将手中捧着的画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嗤...”沈若兰身后的侍女已经忍不住发出嗤笑声。书画?有自家小姐的珠玉在前,岂非东施效颦!
可当整幅画卷展开后,众人呼吸皆是一滞。
不同于寓意吉祥的鹤松延年图,却是一副泼墨挥就的《百凤朝贺山河图》。
笔锋苍劲有力,墨迹留白适中。崇山峻岭间云雾缭绕,而苍穹之间,百鸟翔集,簇拥着一只仪态万千的领头金凤,向着皇城方向朝贺。
千里江山尽收眼底。可若细细去看那图,这画中并非仅有东曜国的疆土,而往南蛮夷之地,更是延伸出了数百里。
白悠言走至画前,顾不上太傅那难看的脸色,抬手指向了那画中几处朱砂点染之地,声音清冽:
“皇上、太后娘娘请看,此处乃蛮夷三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此处向南三百里,乃是一片平原,若能在此处设下烽火台与暗哨,便可与三关互为犄角。”
众人这才发觉此图寥寥几笔中,竟还精准复刻了东曜每一处关隘要塞。
白悠言接着说道:“臣女今日献此图,是愿我辈有生之年,能见我东曜铁骑踏平蛮荒,边境百姓再无流离之苦。愿我东曜,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此话掷地有声,落在每个人心间,满座寂静。
君子暄坐在席间,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女子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谢云庭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心里明白她是过了这关,便向着君子暄的方向挑了下眉,像是在说,不愧是他教的弟子。
“好!好一个山河无恙!”
从始至终未置一词的太后娘娘竟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她是透过这幅画,看到了年轻时随先帝征战沙场的时光。
“哀家收过奇珍异宝无数,却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愿为山河骨,不为绕指柔,白家丫头,你有父亲的气魄!”
前面几位贵女献艺,太后都未曾开口,这一声夸赞,分量极重。
原本等着看白氏女颜面扫地的柳太傅此时面色铁青,却也不敢多言扫了太后的兴致。
白悠言谢过太后的赞誉,沉稳道:“臣女参选女官,正是仰慕先父风骨,为国为民。而太子妃之位,并非悠言所求,不想与诸位贵女相争。”
她的一番话,彻底将自己从这场争位风波中摘了出来。
太后听到这话,更是满意,直接下令赏了一支先帝赐予她的玉兰簪。
一旁的皇后娘娘也是不住地点头,这才是她看好的儿媳妇。
而此时,才女柳静姝正痴痴地看着那幅画,轻叹一声,心中最后的那份不快也掩去了。
她所求不过个人风雅,此女心中却装着家国天下。
那沈若兰,虽擅绣工,但也能看得出画中的笔力深厚,她遥遥举杯,低语道:“以此胸襟入画,妙啊。”
而那北朔国的小公主,本就爱武如痴,看向白悠言的目光更是带着浓厚的兴趣。她敬佩她的坦荡。
御座之上的建安帝,看着此情此景,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这女子越耀眼,越像那高岭之花,让他心中那股想要先占有、再摧毁的欲望疯长。
这样的女子,若是驯服了,压在身底,该是何等滋味。
若是毁了她的傲骨,让她沦为低贱的玩物,又当如何。
“白姑娘果然才情出众。”建安帝忽然开口,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来人,赐酒。”
小太监端着酒盘走来,那酒水清冽。
君子暄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阻拦,却见建安帝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还未等他开口,女子已经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烈酒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
恰巧宴席过半,丝竹声稍歇,众人离席稍作休息。
白悠言刚出了殿门,一股陌生的燥热便从小腹处猛地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食着她的血肉。
她脚步一软,有些站立不稳,只得扶住了身边的廊柱。
几乎是瞬间她便反应过来了,她猛地掐住掌心,借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回眸间,却撞上了高台之上建安帝那恶心黏腻的目光。
是那种最下作的药。能让人在极短时间内丧失抵抗能力,做出意乱情迷之事。
她心中冰凉一片,若非自小药浴,她便要在这大庭广众下主动求欢了。
“白姑娘,奴婢带您前去更衣醒酒。”一个陌生的宫人领着白悠言,就要往御花园走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清河殿,冷风一吹,体内的燥热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皇帝的人。
白悠言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她不能再往前走了,也不能求助旁人,此时此刻,谁和她在一起都有被泼上脏水的可能性。
她只能靠自己。
白悠言顺从地继续跟随着宫人往御花园深处走去,在转过一处假山之时,突然提气,运起轻功。虽然体内真气乱窜,但她拼尽全力,如一只受惊的白鹤,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呢?!”追上来的太监惊慌失措。
“废物!还不快找! 皇上还在等着呢!”太监捏了把冷汗,谁不知道皇上的手段。
一起随行的宫女心中有几分不忍。若真找到了人,他们又存了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失态的念头,这不仅是要毁了姑娘的名声,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沦为天子的玩物,肆意羞辱取乐。
看这太监一副熟稔的样子,可不就是肮脏差事做多了,宫里明摆着的例子还算少吗?
小宫女不当事,只心里默默祈祷着,白姑娘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能直接逃离这吃人的后宫。
白悠言一路踉跄,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身体软得像一滩水,没口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开始忍不住想撕扯自己的领口,想让这寒风吹得更透一点。
水...她需要水。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她逃到了太液湖边,湖中有一座孤岛,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
岸边靠着看上去已经废弃的船。
她想也没想,纵身一跃,便跳进了船上,随手斩断了揽绳,小船顺着水流,缓缓向湖心飘去。
她重重地摔在船板上,夜深船身更凉。她却忍不住在船板上战栗,想要驱赶身上的燥意。
“谁?”
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悦。
借着清冷的月色,白悠言看见船舱内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身边放着一把古琴,正是那日在竹林中偶遇的琴师。
但此刻,白悠言已经顾不上想此人是谁、又为何在此了。那股药力冲上头顶,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湮没。
白悠言狼狈地爬到船的边缘,不顾寒冬湖水的冰冷,猛地将双手伸进水中,然后捧起湖水,就往自己脸上泼去。
“哗啦——”
水珠顺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滑落,几乎浸湿了她石榴红色的衣襟。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持续将水泼向自己,以换取清醒。
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的脸颊上,那双平日里清冷的桃花眼里,此时泛着潋滟的水光,眼尾和脸颊一片潮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待看清来人,那男子面具后的双眸骤然咪起,目光落在了她紧紧抓着船舷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被人下了药。
他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翻滚的情绪,伸出手,并未逾矩地触碰她柔软的身体,而是双指并拢,带着一股柔和却浑厚的内力,迅速点在她眉心与几处大穴上。
她为了压制药性,强行使用内力,已经伤了身体。
感受着源源不断传进身体里的温暖力量,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有点像北境雪松的味道。
白悠言的意识在这股熟悉的气息中恍惚了一瞬。
“小将军……”她迷离着双眼,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君子昀在半空中的手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外面嘈杂的声音响起,御林军正在搜查中,这里也逃不过。
他心中一凛,却敏锐地感受到一艘没有任何灯火的乌篷船正无声无息地靠近。
船头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他也一眼分辨出了来人正是太子殿下君子暄。
他来了。
君子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只有君子暄才能护住她。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阴影中容貌较好的女子,随后纵身一跃,如一只黑色的夜鹰,没入茫茫湖水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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