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氍毹上两生花

作者:夜拾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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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不识-时空交错,故人相见


      苏瑶走后,林悦独自撑起了传习社。她把苏瑶的唱词手稿、戏服头面都精心收藏起来,每次教弟子时,都会拿出这些物件,细细讲述当年苏瑶对每一个唱腔、每一个身段的打磨。“你们苏老师唱‘翩若惊鸿’时,水袖要像沾了晨露的云,轻而不飘,柔而有骨。”林悦的手指划过泛黄的手稿,眼里的光,比戏台上的追光还要亮。
      一晃又是三十年,林悦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的背有些驼,走路需要拄着一根雕着祥云纹样的拐杖——那是弟子们特意为她做的,拐杖顶端嵌着一小块墨玉,像极了当年苏瑶常用的那方砚台。林悦的脸上布满皱纹,眼角的纹路深如沟壑,却依旧精神矍铄,尤其是那双眼睛,说起粤剧时,依旧闪烁着少年般的热忱。她成了粤剧界的泰斗,连国家级的粤剧艺术节,都会请她坐在最前排的评委席上。

      这一年的深秋,粤剧界举办“传承与创新”高峰论坛,地点设在广州大剧院的多功能厅。论坛邀请了全国各地的粤剧名家、戏曲研究者,还有不少崭露头角的青年演员。林悦作为德高望重的前辈,被主办方安排在主席台中央的位置。出发前,弟子陈梅帮她整理好驼色的中式对襟外套,又把苏瑶当年的那枚银质鼓槌吊坠别在她的衣襟上:“师父,这枚吊坠您戴着,苏老师肯定也想听听今天的论坛。”林悦摸了摸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当年苏瑶把吊坠放在她手心时的温度,点了点头:“嗯,她肯定想听。”

      论坛现场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主席台上方的电子屏上,“传承与创新——粤剧的过去与未来”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林悦刚在座位上坐定,就有不少名家过来和她打招呼。“林老师,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林老,我最近排了一出新戏,想请您指点指点。”林悦一一回应,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看着那些年轻演员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苏瑶,心里既欣慰又感慨。

      张小悠就是这些年轻演员中的一员。她刚从广东戏曲学校毕业两年,凭借一出《洛神赋》在粤剧界崭露头角,被评为“年度最具潜力青年演员”,这次作为青年代表参加论坛,她特意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缕水袖纹样,既得体又透着粤剧人的韵味。张小悠手里攥着笔记本,心里有些紧张——她早就听说过林悦的大名,传习社的师兄师姐们总说,林老不仅鼓技出神入化,对粤剧唱腔的理解更是无人能及,尤其是对苏瑶先生的艺术风格研究得最透彻。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粤剧界泰斗,林悦先生为我们致辞!”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全场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林悦在陈梅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她没有拿话筒,只是清了清嗓子,声音便透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大厅。“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想说太多大道理,只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和苏瑶的故事。”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悦身上。张小悠也屏住了呼吸,当“苏瑶”两个字从林悦口中说出时,她的心脏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自己有这样的反应,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

      “我和苏瑶认识那年,她十七,我十八。她是戏班的小旦,我是刚入门的鼓师。第一次搭档排《洛神赋》,她唱到‘婉若游龙’时,水袖甩得太急,差点绊倒自己,我手里的鼓点也跟着乱了。”林悦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温情,“后来她跟我说,以后我的鼓点要稳,她才能放心地在台上飞。从那以后,我的鼓点就再也没乱过,因为我知道,台上有个人,在等着我的节奏。”

      台下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张小悠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白色戏服的姑娘,在戏台上旋转,水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台下有个举着鼓槌的女孩,正笑着看她。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像风吹过水面留下的涟漪,转瞬即逝,却让她心里的亲切感越来越强烈。

      “苏瑶有严重的心脏病,却瞒了我整整半年。她总说,粤剧是她的命,不能丢。”林悦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摸了摸衣襟上的吊坠,“有一次彩排《洛神赋》,她唱到高潮时突然倒在台上,我跑过去,看见她口袋里的药瓶滚了出来,诊断书上‘严重心脏病’几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跟她说,戏没了可以再排,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她却说,票都卖出去了,不能让观众失望。”

      张小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感冒发烧,都要偷偷躲在房间里练唱,妈妈骂她不爱惜身体,她却倔强地说:“不练怎么能唱好?”现在想来,那种对粤剧近乎执拗的热爱,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演出那天,她穿着绣着流云的戏服,站在台上,眼神亮得像星星。”林悦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我坐在鼓前,看着她,心里既怕又盼。怕她撑不住,又盼着她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她唱得比任何一次都好,水袖翻飞时,真的像洛神下凡。演出结束后,她走下台,第一句话就是‘悦悦,我们成功了’。”

      致辞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林悦在陈梅的搀扶下坐下,接过弟子递来的温水,慢慢喝了一口。张小悠擦干眼泪,鼓起勇气,快步朝着主席台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必须要走到那个老人面前,必须要和她说句话。

      “林老师,您好。”张小悠站在林悦面前,声音有些颤抖,她微微鞠了一躬,“我是张小悠,是广东戏曲学校的毕业生,现在在岭南粤剧团当演员。”林悦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孩。女孩的个子不高,梳着简单的马尾,眼睛很大,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像极了年轻时的苏瑶——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林悦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握住拐杖的手紧了紧,仔细打量着张小悠。“小姑娘,”林悦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你的戏我看过,去年的青年演员大赛,你演的《洛神赋》,对不对?”张小悠惊讶地抬起头:“您看过我的戏?”“看过,”林悦点了点头,笑容里满是欣赏,“唱得很好,尤其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那句,转腔处理得很有韵味,有苏瑶的影子。”

      “苏瑶先生”这四个字再次响起,张小悠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问为什么自己一听到苏瑶的名字就想哭,想问为什么看到林悦就觉得格外亲切,想问那些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到底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只能红着眼眶,小声说:“我……我很喜欢苏瑶先生的戏,她的唱词我都能背下来。”

      “哦?”林悦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你最喜欢她的哪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张小悠脱口而出,“我觉得苏瑶先生唱这段时,不仅有洛神的缥缈,还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好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坚持下去。”林悦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看着张小悠,仿佛看到了苏瑶当年和她讨论戏文的样子。“你说得很对,”林悦握住张小悠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打鼓有些变形,却很温暖,“苏瑶常说,洛神不是柔弱的仙子,她有自己的风骨,粤剧也一样。”

      两人一聊就停不下来。林悦问起张小悠的学戏经历,张小悠一一回答,从小时候偷偷跟着电视学唱,到不顾父母反对报考戏曲学校,再到现在在剧团里努力打磨演技。林悦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给她一些建议:“唱《洛神赋》时,气息要沉在丹田,尤其是高音部分,不能靠嗓子硬顶,要像珠江水一样,有源头,有后劲。”

      陈梅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师父和张小悠相谈甚欢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这些年,林悦虽然精神不错,却很少和陌生人聊这么久,尤其是聊起苏瑶时,更是常常沉默不语。可今天,面对这个叫张小悠的小姑娘,师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眼里的光都比平时亮了许多。

      论坛的茶歇时间到了,林悦邀请张小悠坐在自己身边。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上面是清秀的字迹。“这是苏瑶的唱词手稿,”林悦指着手稿上的字,“你看,这里有她标注的换气点,还有她对身段的备注。”张小悠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手指轻轻拂过纸页,当指尖触碰到那些字迹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姑娘,坐在灯下,握着毛笔,在纸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旁边有个举着鼓槌的女孩,正趴在桌边看着她。

      “怎么了?”林悦注意到张小悠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切地问。“没……没什么,”张小悠回过神,眼里满是震惊,“就是觉得……这些字迹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林悦笑了笑,以为她是因为太喜欢苏瑶的戏才会有这种感觉:“很多学苏瑶戏的孩子都这么说,大概是你们和她有戏缘吧。”

      茶歇结束后,论坛进入“青年演员与前辈对话”环节。主持人邀请林悦和几位青年演员上台,张小悠也在其中。当被问到“传承和创新哪个更重要”时,张小悠思考了片刻,说:“我觉得传承是根,创新是叶。就像苏瑶先生,她的唱腔传承了老一辈的精髓,却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才能打动那么多人。我们现在学粤剧,首先要把根扎稳,才能长出新的叶子。”

      林悦带头鼓起了掌,她看着张小悠,眼神里满是赞赏:“这个小姑娘说得很好。当年我和苏瑶排《霸王别姬》时,也想过创新。苏瑶说,虞姬的自刎不一定非要用剑,眼神里的决绝更重要。所以我们改了身段,把剑藏在水袖里,最后用一个转身的动作表现自刎,反而比原来更有感染力。创新不是推翻传统,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让粤剧更贴近现在的观众。”

      论坛结束后,林悦特意留下了张小悠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林悦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天赋很好,别浪费了。有空的话,来我的传习社坐坐,我把苏瑶的水袖技巧教给你。”张小悠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谢谢您,林老师,我一定去!”

      回到剧团后,张小悠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把林悦的话记在笔记本上,还拿出自己演出《洛神赋》的录像,对着苏瑶的手稿一点点比对。她发现自己之前唱“荣曜秋菊”时,气息有些浮,按照手稿上的标注调整后,唱腔果然沉稳了许多。她越来越觉得,苏瑶的唱词里,藏着一种能和自己共鸣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张小悠按照林悦给的地址,找到了“瑶悦粤剧传习社”。传习社设在一条老巷子里,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的“瑶悦”两个字是隶书,笔锋圆润,透着温情。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桂树,和林悦说的一样,深秋时节,桂花开得满院都是,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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