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

　　玄关处的灯光太过刺眼，大片明亮直直投射在两个人之间不过半步的空隙里。

　　方絮不得不承认，荀承佐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总能轻易拨开她言语里的浮饰，绕过那些刻意掩饰的试探，直截了当戳中她藏在心底最真实、也最不愿示人的隐秘。

　　手被他箍得有些酸痛，方絮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往后挣脱，荀承佐却先一步松了手，指尖还未完全撤离，人已经往她身前逼近两步。

　　荀承佐的喘息声粗重又急促，隔着衣服胸腔剧烈起伏，一上一下的弧度清晰的撞进方絮眼里，带着不容忽视的燥热感。

　　荀承佐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

　　“没什么要说的。”说完，方絮双手抵在荀承佐的胸膛上，借着这股力道将他往后推。

　　两人的间距被拉开，仿佛躲过一场漫过脖子要讲她溺毙的潮水，窒息感终于缓缓散去。

　　方絮此刻只想逃离。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在荀承佐即将又想靠近方絮的前一秒，卧室里传来晓晓的呻吟。

　　“Monmmy……”

　　方絮几乎是本能地从紧贴在冰冷的鞋柜上直起身，转身便踉跄着冲进房间，只留下荀承佐独自站在玄关，还有这场无疾而终的对峙，在暗黄的灯光下泛着无尽的怅然。

　　推开房门，见着晓晓红着脸在床上揉着眼睛，整个人一下子卸去所有锋芒，将小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哄着：“晓晓不哭，妈妈在呢。”

　　直到晓晓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在方絮怀里重新酝酿出安稳的睡意，呼吸变得平和绵长，方絮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将她放回床上，掖好被角。

　　刚直起身，隔着卧室门，便清晰听见玄关处传来动静，接着是荀承佐轻轻带门的声音。

　　室内恢复静谧。

　　可方絮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想在熟悉的对话框里发些致歉的话，却一应俱全被删除键吞噬。

　　-

　　车库。

　　荀承佐刚进入驾驶室，怒意还在心尖萦绕，搅的他浑身发热。

　　脱去外套，荀承佐把衣服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视线一转，后座上静静躺着方絮墨绿色的围巾。

　　荀承佐手里的动作蓦然顿住，将外套随意往副驾驶一丢，接着伸手往后座一抄，围巾稳稳落入他的掌心。

　　羊绒的质感仿佛还藏着方絮的余温，荀承佐摩挲两下，方才在玄关和她的对峙、方絮泛红的耳尖、挣脱时狰狞的表情，还有最后仓皇跑进房间的背影，忽然顺着这条围巾一同漫进脑海。

　　所有的冲动和愠怒像是被这抹温柔的颜色悄悄融化。

　　荀承佐沉默片刻，将围巾放在腿上叠整齐，动作很慢，迎面飘过围巾上淡淡的木制香，一下子让荀承佐紧绷的肩膀变得放松下来，连胸腔里的燥热也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声的沉吟，在空旷的车库里轻轻回荡。

　　-

　　第二日一早，方絮刚刚洗漱完，指针刚刚指向七点半，门口便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薛姨？您来这么早？”方絮刚打开门，薛桂萍提着两大提蔬菜和水果，一脸慈祥的微笑站在门口。

　　薛桂萍伸着头往屋里扫视一圈，没见着晓晓的身影，自觉的压低声音：“宝贝还没醒？”

　　方絮颔首应着，侧身开门：“是呢，薛姨您先进来。”说着便要弯腰去接她手里的东西，薛桂萍却轻轻一拦，笑意温和：“方小姐，你进屋陪着孩子就好，我来做早饭，很快就成。”

　　许久没感受过这般妥帖的关照，方絮心头一暖，亲昵地拍了拍薛桂萍的胳膊，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拖鞋递过去，顺手接过她带来的袋子：“我瞧着应该和您女儿年纪差不多大，您别总叫我方小姐，显得生分。”

　　薛桂萍先是一愣，随即眉眼弯起，笑得愈发亲切：“哎！那我就叫你小絮，顺口多了吧？”

　　“没问题。”方絮同样笑着应下。

　　-

　　又过了半个小时，薛桂萍已经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忙活着，锅里煎着鸡蛋，蒸笼里已经蒸上了一些不同馅的包子。

　　方絮趁着晓晓还未醒来，自己先去洗了衣服。等到从阳台晒完衣服回到客厅，淡淡的饭香已经飘来。

　　方絮大致扫了眼，薛桂萍做事情很有条理，灶台上也干干净净没有溅到一丝油渍和污渍。

　　“薛姨，您别做太多啦，晓晓吃不了多少。”

　　薛桂萍回眸，接着倒了杯热豆浆给方絮递过去：“不多不多，你们娘俩吃呢。”

　　“行，过会您也一起吃点吧？”

　　薛桂萍没应，而是关了火，从热锅里小心翼翼的夹出包子和鸡蛋，接着取出盖子盖上，摆在餐桌上。

　　“小絮啊，阿姨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薛桂萍往腰间的围裙抹了把手，接着有些不自然的扣着双手，不太好意思的朝方絮发问。

　　方絮闻言，放下手里的豆浆：“您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晓晓这孩子，得的病严重吗？”

　　方絮的喉间开始莫名的发痛，甚至是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变得梗塞起来。

　　“先天性心脏病，”方絮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用尽了她全部力气，“而且，不一定……有被治愈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手腕突然被一股温热而有力的力量攥紧。方絮抬头时，正撞进薛桂萍泛红的眼眶，眼眸里盛着摇摇欲坠的泪光，“小絮，那你带着晓晓，这几年……一直是一个人？”

　　方絮苦涩的摇了摇头，将这个问题略过去，“薛姨，下周我带晓晓去医院，得麻烦您陪我一起……”

　　没等方絮说完，薛桂萍立刻打断她，眼眶更加红了几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语气里满是疼惜与动容：“孩子，和阿姨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尽管和阿姨提！”

　　方絮望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鼻尖一酸，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与无助突然有了宣泄的缺口。

　　方絮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嘴角勉强扯着笑笑：“谢谢薛姨！”

　　时针指向八点钟，方絮低头看了眼表，刚要离开厨房去卧室看看晓晓，门口响起敲门声。

　　薛桂萍冲着方絮示意让她先去房间，自己抢先去开门。

　　一声轻响过后，门口立着的身影让空气瞬间凝滞——荀承佐一身灰色休闲装，左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右手还拎着个保温袋，显然是刚从家赶来。

　　三人目光骤然相撞，皆是一怔。

　　薛桂萍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漾开恰到好处的友好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热情。她侧过身，给站在门口的荀承佐留了空隙，又转头飞快地瞥了眼方絮，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小絮，这位是……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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