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莽夫

作者:李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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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历不明的小子


      李子刚细细盘问了方才布置案台的小厮,奈何人多耳杂,根本没人说得清楚,到底有没有混了偷酒的贼人进来。

      李子刚突然觉得好笑,刺客行凶与偷酒之事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偏生阴差阳错地撞在了一处。

      二狗子作为刺客案的关键证人,他的供词是一定要上呈御前的,所以赵仲达的行径,是必然被知晓的。
      不过,刚刚写供词的时候,董和原已经让小吏将“殴打”写成“口角纠纷”。
      所以,从现在的供词中看来,事情似乎是“赵仲达与学堂小厮发生口角生隙,因那小厮与李任之交好,赵仲达便偷酒构陷李任之”。

      可问题在于,这事是李子刚在场审的。
      李子刚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整个李家。
      如果以李子刚的名义呈上这份供词,倒像是李家在向帝哭诉:赵家欺人太甚,不仅欺负小厮,还欺负到我李家头上来了!

      所以,不管赵仲达马车里的酒是这么来的——即使李子刚很怀疑就是自家小弟做的手脚——李任之都必须“承认”,赵仲达马车里的酒水是自己偷的。

      这样,事情就会变成:赵仲达与学堂小厮起了口角纷争,又因小厮与李任之亲近,故而赵、李两家子弟互相构陷,整件事的性质就成了两家孩童间的胡闹。
      加之刺客一案当前,皇帝注意力已被转移,这偷酒的芝麻小事,自然很快就会揭过。

      想到这里,李子刚心中已经有了数。

      但金吾卫统领萧冈和董府尹眼下的处境,就不如李子刚这般从容了。
      他俩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刺客,但萧统领显然更为急躁,相比之下,董府尹倒显得气定神闲。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董府尹的职责在于“断案”,萧统领的职责却是“巡护”。
      出了刺客这等大事,十成里有九成的干系,都要落在金吾卫头上。

      “第八十八坊,瞎老剑铺!”萧冈腰间佩刀叮当作响,大手紧握刀柄,龙行虎步闯入铺中。

      只见一个瞎眼中年男子和一名西域面孔的少年正围在木案前,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笋汤。
      见官兵闯入,瞎子和卫骁放下碗筷起身,恭敬行礼:“官爷。”

      萧冈对瞎子熟视无睹,锐利的目光在卫骁身上来回扫视。
      这少年身长倒是相符,但是名册单上分明写着年方十五。
      一个黄口小儿,怎可能有那等能从金吾卫重围中脱身的剑术?

      萧冈正想命卫骁解衣,看看是不是习武之身,但屋外,有几个老叟七嘴八舌地道:“哎哟,官爷,卫小郎肯定不是的啦,今早还瞧着他帮刘三搬货呢!”

      萧冈闻言,便急躁地转身离去,挥手命几个手下将剑铺里翻了个底朝天,确认无人藏匿后,几乎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下一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敲击着龙椅扶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烛光中泛着幽绿的光。

      姜尚明倚坐在龙纹宝座上,四十多岁的面容在冕旒垂珠的阴影中半明半暗。
      几缕灰白的鬓发从冠冕下露出,扫在眼角的细纹中。

      他左手支着太阳穴,右手握着一份摊开的奏折,朱批御笔搁在砚台边沿,墨迹未干。

      偌大的紫辰殿内,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殿柱间的纱幔无风自动,如同飘荡的幽魂。

      殿门忽地“吱呀”一声轻响,一只手推开了门,一名太监弯腰掬手,迈着碎步,伏跪于地。

      姜尚明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什么事,说。”

      “回陛下,金吾卫急报——”太监道,“青衿节大典中途,国子监突然出现两名刺客,击伤五名金吾卫。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学童受伤。”

      姜尚明倏然睁眼,太监继续道:“监察御史李毅,恰好因为回京述职,赴青衿节探望弟弟,亲眼目睹刺杀。现在,他正协同府尹董和原、金吾卫统领萧冈全力缉凶。”

      姜尚明沉默一会,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俩名刺客在光天化日之下,越过金吾卫的巡防,杀进了学堂,又从学堂中杀了出来?”

      太监将头埋得更低了,噤若寒蝉,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姜尚明又仔细想了想,气极反笑,将手中的奏折往案台上一扔:“好,好啊……”

      “李敬在哪里?”姜尚明突然问。

      “丞相大人已在偏殿侯旨。”太监道。

      “难道这刺客,是用议出来的,不是用抓出来的?侯什么侯,叫李敬回去继续批公文!”姜尚明冷笑一声,落回龙椅上,“说不定,这刺客觉得朕的大殿比国子监更好下手!朕就坐在这里,等刺客来杀朕!”

      太监急道:“陛下……”

      “下去。”姜尚明拾起桌上的奏折,道,“传朕口谕,让金吾卫有进展立刻来报!”

      “是。”太监低声应道,便快步退了出去。

      李敬正在偏殿中等候,太监悄无声息地靠近,将陛下的雷霆之怒一字不差地复述。

      回到政事堂后,李敬立刻招来心腹侍从:“去告诉子刚,务必赶在金吾卫之前,把证据呈上来。要快,要全。”

      金吾卫不仅掌握宫禁,还捏着百官出入的记录。
      如果金吾卫借护卫之名干涉朝政,比如拦截奏章、监听议事,就会触犯文官集团利益。

      李敬一向与禁军统领萧冈势同水火,李敬想抓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挫一挫萧冈的气焰。

      侍从将口信带去学堂之时,李子刚正将李任之捉到一旁,教他“承认”自己雇了小厮,将酒水偷运到了赵仲达的马车暗格中。

      李任之不明所以,但李子刚认真地向他保证:“若是爹要动家法,哥定会挡在你前头。二狗子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只需照我说的做便是。天塌下来有哥顶着,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李任之明白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了。
      加之他完完全全地信任着李子刚,便咬着嘴唇,点点头应允了。

      董和原一进学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不得不听取李任之的“供述”。
      末了,李子刚和董和原便匆匆按下官印,侍从捧着供词飞奔而出,先送到皇宫内的政事堂中,再由政事堂呈给姜尚明。

      且不论李敬与姜尚明看到供词时是何等神色,此刻京城各大世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派出了府中护卫,争相要将自家子弟接回府中庇护。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打金吾卫的脸,更是对他们能力的公然质疑。董府尹实在拗不过,最终只得放人。

      为挽回颜面,萧冈下令每辆马车后必须有一名金吾卫护送,直至安全抵达府邸。如此一来,表面上看就不是“世家大族质疑金吾卫能力而派出自家护卫”,而是变成了“金吾卫尽心护送学子平安回府”的体面局面。

      李任之当然也不例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子刚身后,李子刚躬身入车,忽又回头伸手:“来。”

      待李任之搭上手掌,他腕间稍一使力,便将人从地面直接拉上了车,稳稳带进车厢。

      帘幕垂落,车夫轻抖缰绳,马匹便昂首迈步,载着马车平稳地驶过长街,一名金吾卫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三年不见,李任之还有些回不过神,问:“哥,你何时回的家?我昨夜怎么没瞧见你?”

      李子刚斜睨他一眼,道:“卯时到的城门,一口水都没喝,便赶来看你。怎么,不欢迎我?”

      “哦哦,没有没有,高兴还来不及呢。”李任之傻不愣登地说着,李子刚仔细端详他一番,笑着去揉搓他的脸:“长高不少嘛。”

      李任之尬笑几声,躲闪开李子刚的手,道:“哥,你等会,我有个事儿想先和你讲。”

      李子刚诧异地挑了挑眉,道:“什么事,说。”

      “你先深呼吸三次,我再讲。”

      李子刚道:“不必。你说吧,哥这脾气在边疆磨了几年,变好不少。”

      李任之坚持道:“不不不,你还是先深呼吸三次,再听。”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李子刚闭上眼,深呼了三口气后,睁眼笑道,“行了,讲吧。”

      李任之挠了挠脸颊,将自己和卫骁那点事儿讲了,又补充道:“我绝不会认错,虽然蒙了面,但那梁上穿灰衣的剑客,一定是赵仲达的护卫———赵良。虽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赵仲达的马车中也有酒水,但这一定是赵仲达自导自演的把戏!不过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毕竟我已经按你说的,‘承认'那些破玩意是我使的坏……”

      李子刚越往下听,脸色就愈发的僵硬,原来压根没有“刺客”这码事,全是李任之和赵仲达俩人闹出来的大祸!

      “不是,你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李子刚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揪住了李任之的耳朵,“你知不知道如果赵良和那个卫,卫……”

      李任之呲牙咧嘴地歪着脑袋,提示他哥道:“卫骁……”

      “对,卫骁,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俩被抓住,李家和赵家完全可能被扣上意图行刺的帽子!”李子刚压着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道,“李任之,你好大的主意啊!”

      “所以我这不是和你说了吗……”李任之双手捂着被李子刚揪着耳朵的那半边脸,想叫出声卖惨,却又忽然想起马车后头还跟着一名金吾卫,要是大喊大叫,怕是会惹人起疑,只得哑着嗓子道,“疼疼疼,你说好不生气的!”

      李子刚不敢置信地仰头靠在马车上,随即又低头用手捏了捏鼻梁,整理混乱的思绪。

      李任之小心翼翼地观察李子刚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李子刚严肃地问他:“这个事情,除了你刚刚提到的几个当事人,还有谁知道?”

      “没,没了……”

      事已至此,李子刚知道此时只能将错就错,便扳住李任之的脸,低喝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听见没有?任何人问起来,都只能按照我教你的话讲,就连爹爹问你———”

      “也绝不说出实话!”李任之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我明白的,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李子刚阴沉着脸松开了手,静默着,在脑子里面将所有的事情又理顺一遍,又觉怒上心头,狠狠拍了李任之的脑袋一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难怪爹和我传家书的时候,总说自己为国为家操碎了心,你再这么胡闹下去,爹真要被你气折了寿数!”

      “哎呀,哥,哥……”李任之哭丧着脸,“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

      “我有俩,打死了你一个,还剩一个!”李子刚没好气地道。

      李任之挽住他的胳膊直晃:“不是,我的意思是,全天下就我这么一个李任之,你打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李任之自幼便是这般性子———脸皮厚,爱撒娇,即便犯了错也大大方方认账,李子刚对他这副模样实在无可奈何。

      说来也怨不得旁人,李任之如今这般不成器的做派,全因他们溺爱纵容所致。

      李子刚还有一位胞弟,也就是李任之的二哥----李峻,字子严。
      与能言善辩的李任之、才思敏捷的李子刚截然不同,李子严生性沉默寡言,虽学问造诣不及长兄那般出众,却胜在勤勉踏实,寒窗苦读数载,终是考取了贡士功名,如今在京畿某县任县丞一职。

      李子刚和李子严都是李敬的结发夫人所出,只是母亲在生下李子严的时侯难产而亡,兄弟二人从小就没了娘亲照拂。

      几年后,李敬竟不顾家族颜面,执意迎娶江南名妓廖莲为妾。李子刚与李子严百般劝阻,甚至认定父亲是鬼迷心窍,可终究没能改变他的心意。

      此事在京都官宦圈中掀起不小风波,众人私下没少嚼舌根。
      奈何廖莲那时已怀有身孕,加之李敬态度强硬,待她极尽宠爱,兄弟二人最终只得作罢,勉强恭敬地唤她一声“姨娘”。

      待李任之出生后,李府上下因当家主母早逝而笼罩多年的冷清孤寂,竟被这闹腾的小子一扫而空。他的顽皮活泼让家中重新热闹起来,久而久之,李子刚和李子严对父亲的不满也渐渐消弭。

      李子刚有些头疼地道:“行行行,别晃了,在家里,你就是祖宗,我哪敢打你啊,是不是?”

      李任之笑起来,松开了手,李子刚忽地想到另一个问题,问李任之:“对了,你刚刚说,那个卫骁,才十六岁?”

      李任之道:“对。”

      李子刚道:“十六岁就有如此身手?你别是被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给骗了!”

      李任之皱眉道:“他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小子,他是百坊市东街剑铺的瞎老板的义子。”

      “义子?”李子刚眯起眼睛,“这种身份,最容易藏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了。改日我会好好查一查,省得你叫人当枪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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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来历不明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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