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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溯
“便是幻境。”
宋清晏缓睁开了眼,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那日,在你们眼中,我是如何离走的?”
听他此言,沈梧也皱起眉来,思绪断断续续地延来,她有意的纠正道:“并非是‘我们’,而是‘他’。”
暗焰在两人眸底亮起,悬在了死寂的静夜里。
不知何处的细针掉落,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起微响,此刻也唯有心跳轰鸣。
“枕溪先生?”
宋清晏沉下声来,似有所思索,“依旧是那幻境,起初我见那青光诡动,便跟随其后,却见玄狐纷出,还未多探,战争又起。”
“那么,这场人间的战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垂下眼,敛起的目光落在殿内斜过的昏影。
沈梧伸出手,递过来一盏热茶。“我在这里,只觉不过数日,便兵临城下了。”
热腾的气息伴着灵力而来,脉搏之下又涌起温热,他怔住了神,半晌才抬起眼眸。
他定定地盯着那盏热茶,见杯底沉淀纷飞的茶渣,想起了离去时的那杯浓茶。
“枕溪先生。”
他思忖几下,同时接过了那杯热茶,滚烫隔着杯沿渗入指尖,“那日走后,他可曾说过什么?”
“未曾。”
沈梧抬眼见他神色稍动,正欲再问,却见他嘴唇泛白,她探过手去,那脉象杂乱无序,令她难以判断。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来,“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如,我们明日再议罢。”
宋清晏未答,只是伸出左手点穴,将那口闷血吐出,黑血漫在脚边,映着烛光的残影。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抵在胸前的手微微发抖,长发顺随他的动作滑落肩际,他倾下身,正缓着气。
沈梧皱起的眉头未平,站起身虚扶起他,声调也稍低几分。
“从你布阵那时起灵力便不稳,是因那幻境么?”
他不置可否,入眸仅是那半人高的屏风,跳动的火光摇曳,某种想法呼之欲出。
两人之间暂搁起缄默。
被冷风推动的茶盏相互作响,凉掉的茶漫在案桌上,沈梧测过身来匆忙扶起,另一只手依旧未松,宋清晏则握紧了那盏还冒热气的茶,抿下了一口。
苦涩伴着茶香沁入舌根,他闭起眼,定住了心神。
“我仍觉那场幻境绝非偶然,重现并不难。殿下,不如——”
指尖早已泛起温热,那盏茶被置至桌前。
“我们回到那一日。”
狂风又起,赤色的火炮悬在半空,碎瓦落在两人眸底。
那结界依旧,两人站在半空,自上朝下俯瞰起全局,先是诡动青光涌起,伴着纷飞的火光,继而是无影的玄狐攒动。
两者速度极快,半空之上的狂风呼啸,将拖尾的长袖拂起。
宋清晏冷下了声,“等会我将重溯棋局,殿下看好了——”
随着两者行进,那盘棋局也起,金光涌动,伴着冷凝的水迹,只见那一青一黑相互配合起来,不相上下地争夺着各自的站位。
将近碰撞,青黑分峰而立,彼时浩荡马蹄声响起,结界幻灭了。
还未待沈梧开口,那迷雾蔓延,如毒蛇般缠住两人之间,视线骤然模糊起来,“屏息凝神,此雾有毒。”
她看不清宋清晏的脸,只能借声辨位,她也闭起眼来,立在原地。
脖颈处的玉件泛起温热,耀起金光来,隐约在她周遭环起护阵,而在金光之外,疯长的藤蔓也缠了进来,严实地覆盖护阵。
这金光护阵也因链接护在了宋清晏周遭,他稍环视身侧,试探性地抬起眼,才觉恢复了视力。
他绕过黑雾,缓步来到沈梧身边,虚环住了她,“我们走。”
两人徐步在黑雾之外。
“你没事吧。”沈梧这时才睁开了眼,想要侧过身见宋清晏的伤势,她后知后觉,“原来方才你那般脉象混乱,是因这黑雾而起。”
“确是如此,若不是殿下提醒,我恐怕还未发觉。”
两人周遭的护阵散去,宋清晏见那金光欲言又止,却转了话锋,“殿下,眼下最重要的,或许在此处。”
人间的战火已起,眼底是尸横遍野,兵马排山倒海,围守都城。
为首的将领身披红袍黑甲,长枪背于胸后,身旁素色骏马之上立着谋士,那人青袍覆身,淡色斗笠随战火飘在半空。
这两人身后士兵浩荡,赤色旌旗高升,战争的硝烟洗礼,那是王朝的救兵。
“怎么?”
沈梧凝眸眺望,却觉随行军中,周遭偶有青光诡动。
宋清晏抬起手,用灵力凝作了明镜,目光穿梭行伍之间,几枚傩戏面具闪过,又在顷刻消失。
那是在容昼的私宅内见过的家仆模样。
沈梧定住了脚。
身下的士兵依旧规整,随着将领谋士守城,王朝的救兵如渐去的黄昏,在古老的大地上照耀起最后的微光。
眼前的黄昏散去,视线之内,依旧是烛火的残影。
宋清晏的清咳使得沈梧回了神。
视线之内的男人早已无平常的沉静,方才的重溯耗费他许久心血,使得归来的伤势更重,他沉下声将那咳嗽声竭力降至最低,却是徒劳。
胸内气血再度翻涌,他的眼角泛起红来,暗紫鎏金长袖之下也淌出血迹,凝在他的指尖,余涌起冰凉。
一双微热的手握住了他的。
他再度抬起目光,对上了沈梧的眼眸。
“殿下,多谢。”
他还未动作,便被沈梧按住了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充盈着体内,“不要乱动。”
温热自指尖蔓延,他怔住了神,摇动的烛影之下,他仅能见到沈梧垂下的睫羽,暗夜落叶声簌簌,他的心也拂动起来。
他挽起了她两鬓飘散的碎发。
夜色正浓,宋清晏返回安排的偏殿,静躺在榻上,他闭起了眼。
先前耗费他太多心力,不费多时,便已沉入梦乡。
先是无尽的波涛席卷,他的耳畔响起层叠的水声,窒息感濒来,进而是无尽的黑暗笼罩,火光逐渐渗了进来。
是一场大火。
那场火烧尽了府邸,灰烬纷飞,他坐在青骓马上,猛拉起缰绳,定在原地。
一切都殁了。
从噩梦惊醒,他猝然坐起身来,入眸是空旷的大殿,以及窗外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天将亮了。
惊惧依旧荡在胸前,他喘着粗气,还未从那恍若隔世的梦中醒来。
他自顾自地披起外袍,踉跄地推开了殿门。
微光依旧,交叠的浮云映入眼眸,远空之外的青山古树犹在眼前,他匀长了气息。
身后响起了蹒跚的脚步声。
“清晏,好久不见。”
那是一声很久之前的轻叹。
宋清晏恍了神,以为还在那梦里,他转过了身,墨色长发倾泻,稍稍滑落肩旁。
枕溪居士徐步而来,“清晏,你回来了。”
熟悉的面庞在渐隐的记忆中重叠,他张了张嘴,却未言语。
“醒的这样早,要同我一齐出去走走么?”
他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施礼道:“好,容在下穿好衣袍,便与先生同去。”
匆忙地从老先生打量的目光躲开,他回了内殿,趁晨光熹微,更换了衣物。
他与枕溪先生出了宅邸。
这时的晨光还未完全亮起来,昏暗的天色拖长了两人的身影。
身前的枕溪居士斟酌几分,才侧过脸,开口道:“前阵走得那样匆忙,不知还可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不告而别,在下失礼了。”
“无妨,济世救人是善事,何谈赘礼。”
宋清晏放缓了步,“先生,也是因此而出世的么?”
枕溪笑了笑,还未言语,便瞧见依靠在角落处的难民,他蹲下身,见那伤民陷入昏迷,沉下心探起脉来,沉吟几番,回道:“我么?”
“并非如此罢,只是年岁渐长,愈来愈有些心力不济了。”
他稍扶起那伤民,从袖中拿出银针来,现场布下了针。
“只是先生眼下此举,并不像避世之人。”
“清晏,那么你觉得,我应当要是怎样的人?”
那伤民渐睁开了眼,苍白的嘴唇发着颤,疲老的手伸了出来,悬在半空。
枕溪回过头,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眼角泛起了红晕,含着的泪光滴落,漫在了枕溪的掌心。
他说不出话来,勉强地长哼出了声,豆大的泪珠越聚越多,直到手掌也承不住那么多泪。
枕溪抬起手,帮他拭干了泪痕,随后他轻揉着那人的左胸,缓解着痛楚。
他站起了身,将草药放在那人身旁,再任凭那人目光跟随,也不止脚步。
“我救不了世。”
他答出了宋清晏问他的那句话。
两人沉默起来,朝前走去。
身旁的伤民越来越多,直到无法顾及每一个,战争为城内带来的伤痕触目惊心,也异常分明。
两人停住了脚。
枕溪转过了身,“那么,你眼中的苍生,应当是什么样的?”
“战争无法摧毁,苦难也无法磨灭。”
“即便无法制止战争,没办法抵挡苦难?”
“是的。”
宋清晏垂下了眼,“先生何谈如此?”
“只是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无妨。”
枕溪又回过头,背过了手。
两人又将朝前迈开步。
视线之内密麻的伤民遍地,忽有一位蒙面青袍现身此地,他身旁搁着陶碗,内里大概是熬好的汤药。
冷风拂动,斗笠之下的垂纱飘起,露出了那人的轮廓。
宋清晏的目光稍移,心中猜测涌起。
莫非。
他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去,悄然捏起诀,传了阵灵波过去,只见长纱摇曳,青袍抬手遮掩,袖中盘旋的毒蛇却袒露出来。
宋清晏神色微变,稍动了动手,有所呼应般,那条袖中青蛇愈缠愈紧,将近吸吮血肉——
那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渲在素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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