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凰：夺卿

　　那皮质项圈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贴合着脖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云昭她所处的境地。初时的不适与屈辱感并未随时间消退，反而因这持续的、物理上的束缚而愈发清晰。她尝试过用高领衣衫遮掩，但那微凸的轮廓和偶尔鳞片反射的冷光，总能刺破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萧绝对此极为满意。他来看她时，目光总会先落在那枚项圈上，如同确认自己的所有物标记是否完好。他甚至会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冰凉的鳞片，或是调整一下龙纹金扣的位置，动作亲昵自然，却让云昭从心底泛起寒意。

　　揽月阁依旧是被严密看守的囚笼，但萧绝似乎开始尝试赋予这囚笼一些新的“意义”。

　　这日下午，萧绝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奏章或药碗前来，而是空着手，身后跟着两名捧着卷轴的内监。他心情似乎不错，挥手让内监将卷轴在临窗的长案上铺开。

　　那是几张宫苑的园林改建图，笔法精细，标注详实。

　　“揽月阁后的这片园子，太过匠气，朕瞧着碍眼。”萧绝走到案前，手指点在图上一处，“想推倒了，重新修缮。姐姐觉得，种些什么好？”

　　他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云昭，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征求一位挚友的意见。“是引一渠活水，种些芙蕖，还是移几株老梅，取其风骨？”

　　云昭的目光掠过那些图纸，没有作声。她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是新的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戏弄？

　　见她沉默，萧绝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或者，就辟作药圃如何？姐姐似乎颇通此道，正好可以亲自打理，也省得终日无聊。”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药圃。一个看似给予她些许自由和喜好的恩赐，实则可能是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将她与这片土地捆绑得更紧。

　　云昭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陛下决定便是。”

　　萧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姐姐总是这般无趣。”他挥手让内监收起图纸，“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内监退下后，他踱步到云昭身边，并未像往常一样触碰她，只是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项圈上，语气变得有些幽深：“姐姐可知，今日朝上，有人以‘女祸’之名，上书请求朕……将你移居冷宫，或……赐死。”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蜷缩。她并不意外，自她入住揽月阁，这样的声音恐怕从未断绝。

　　萧绝俯身，双手撑在她座椅两侧的扶手上，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他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僵硬。

　　“那老匹夫，引经据典，说得慷慨激昂。”萧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他说姐姐是前朝余孽，是惑乱君心的祸水，留在宫中，于国不祥。”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姐姐猜，朕是如何回他的？”

　　云昭抬起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翻涌着暗流的眸子。她没有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绝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注视，嘴角的弧度扩大，那笑容里却毫无温度。“朕对他说……”他刻意停顿，欣赏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紧张，“……朕与昭华公主，乃先帝亲自拟旨、宗正寺记录在册的义姐弟。名分早定，何来‘女祸’之说？”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却又无比讽刺。他用先帝的旨意，用这层扭曲的“姐弟”关系，堵住了朝臣的嘴。

　　“朕还告诉他，”萧绝的指尖，虚虚地划过项圈的边缘，感受到她颈部肌肤瞬间的紧绷，“姐姐颈上所戴，乃朕亲赐之物，见之如见朕。谁敢再妄议，便是对朕不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说完这些，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混合着掌控一切的得意，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情愫。

　　“你看，姐姐，”他低声道，“朕在所有人面前，保下了你。用我们的‘关系’，用朕的‘恩宠’。”他着重强调了那几个字，像是在提醒，更像是在宣告。

　　“所以，别再想着躲，也别再想着逃。”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她，“从你成为‘昭华公主’的那一天起，你的名字，你的性命，你的所有……就注定要和朕绑在一起，共享这皇权，也共担这……骂名。”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抚摸项圈，而是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片偏执的深渊。

　　“我们是这世上，最特殊的‘姐弟’，不是吗？”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注定要一起，在这龙椅之上，在这深渊之畔……纠缠至死。”

　　殿内一片死寂。他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最后一点试图剥离关系的幻想也彻底击碎。他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将她更深地拖入他的世界，让她的存在与他的一切——权力、名声、甚至罪孽——彻底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云昭看着他，看着这个用疯狂和偏执为她加冕，将她牢牢钉死在“义姐”与“所有物”位置上的男人。颈间的项圈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沉寂的眸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碎裂，又在那无尽的黑暗与压力下，被迫凝聚成一种更为坚硬、更为冰冷的东西。

　　共享皇权？共担骂名？

　　她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共享，而是吞噬。

　　萧绝满意于她眼中那碎裂后又重聚的冷光。这比完全的顺从，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他松开手，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袂划破凝滞的空气。

　　留下云昭一人，独自面对着这被强行赋予的、“共冕”的命运，和脖颈上那如同烙印般的冰冷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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