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

　　生日海滩之旅留下的那份轻松与欢愉，像一层温暖而脆弱的薄膜，覆盖在沈墨的心头，尚未完全消散。他依旧在“止痛针”里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用慵懒的微笑迎接客人，用温和的话语分散他们对疼痛的注意力，仿佛那场家族催婚的阴云已然远去。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傍晚时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望向那扇黑色的店门，猜测今天那个穿着简洁、气质清冷的医生是否会推门而入，带来一点医院里无关痛痒的趣闻，或是一包包装拙劣的“酸味赠品”。

　　然而，这层脆弱的平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彻底击碎了。

　　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急促的声响。进来的不是熟客，也不是好奇的路人，而是两位穿着剪裁合体、面料昂贵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们步履沉稳，表情是训练有素的恭敬中透着强硬，眼神锐利地扫过店内那些在常人看来有些离经叛道的纹身图案样本，最终定格在正窝在沙发里，给凯撒梳毛的沈墨身上。

　　沈墨抬起头，看到来人，原本松弛的身体绷紧了一瞬，眼底掠过厌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拍了拍凯撒的脑袋，示意它安静，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普通客人：“两位，纹身还是打孔？需要看看图册吗？”

　　为首的那个男人，沈墨认得，是父亲身边颇为得力的助理，姓王。

　　王助理脸上堆起一个程式化的笑容，微微欠身：“小少爷，打扰了。老爷和夫人十分挂念您，希望您能回老宅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谈谈。”

　　沈墨心里冷笑一声，又是这套说辞。他抱起胳膊，倚在工作台边，灰色的发尾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挂念？王助理，劳烦你回去转告他们，我很好，店里的生意……嗯，马马虎虎还能糊口，就不劳他们费心‘挂念’了。至于回老宅，”他扯了扯嘴角，“我看就没必要了吧，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

　　他并不十分害怕。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区，他的店铺玻璃通透，人来人往。他不信这些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对他动用武力，强行把他绑走。最多不过是一些言语上的纠缠，他早已习惯。

　　王助理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但那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沈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小少爷，您误会了。老爷和夫人这次是真心希望您能回去，一家人好好团聚。”

　　王助理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趴在沈墨脚边，正用那双乌黑眼睛警惕地望着陌生人的凯撒，语气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关切”，“老爷还特意嘱咐了，说您一个人在外面，养着这么一只……大型犬，实在是辛苦，也有些不安全。毕竟，这种烈性犬，万一哪天失控，伤了人，或者……自己跑丢了，遇到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好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沈墨最脆弱的软肋：“老爷说，如果小少爷实在不愿意配合，执意要留在这‘嘈杂’的地方，那他或许……不得不为您和周围人的安全考虑，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妥善‘安置’您的这位……伙伴。”

　　话没有说白，但那未尽的威胁，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墨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安置”？用什么方式安置？送去遥远的收容所？还是更可怕的……“意外”？

　　沈墨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烧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卑鄙手段刺穿的剧痛。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在心里已经用最恶毒的语言，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连同他背后那些所谓的“家人”骂了千万遍！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真的可以卑劣到这种地步！用凯撒来威胁他！

　　凯撒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剧烈情绪波动，它警惕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呜咽声，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护卫的姿态。

　　王助理看着凯撒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但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小少爷，您看，这狗毕竟不通人性，容易激动。为了它好，也为了您自己好，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老宅环境安静，也安全，更适合……休养。”

　　沈墨死死地盯着王助理那张虚伪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他想反抗，想不顾一切地让他们滚，想立刻带着凯撒远走高飞。

　　可是……能飞到哪里去？哥哥沈珩正在国外处理重要的并购案，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甚至不能立刻躲到哥哥的羽翼之下。此刻，环顾四周，在这座繁华却冷漠的城市里，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立刻、有效地庇护他和凯撒的地方。

　　孤立无援。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愤怒的火焰。

　　他看着脚下依旧保持着护卫姿态、对他全然信赖的凯撒，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映照出他自己此刻苍白而扭曲的脸。

　　他不能拿凯撒去赌。他赌不起。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店内蔓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柠檬草的香气变得刺鼻，背景的古典乐成了嘈杂的噪音。

　　最终，沈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低下头，避开了王助理那令人作呕的视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低沉、沙哑，带着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好。”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狐狸眼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怒焰，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我跟你们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