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玄关灯亮着，浴室门“咔哒”一声。刘燕裹着浴袍出来，发梢滴水，雾气氤氲。
　　周现把餐盒往鞋柜上一放，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瓷器：“别动，我给你擦。”
　　刘燕眯眼笑：“这么殷勤，是不是又打碎我花瓶了？”
　　周现没答，只是低头把毛巾覆在她发尾，指腹隔着棉质布料慢慢揉，像在给猫顺毛。
　　周驰换好拖鞋，把打包盒举到鼻尖高度：“妈，特大份北海道海胆，现杀现吃，佐藤叔专门给你留的。”
　　刘燕眼睛一亮：“算你们父子俩有良心。”
　　周驰打开盒盖，海胆黄澄澄地晃在灯下，像一盏小太阳。他递过一次性小勺：“第一口必须寿星专享。”
　　刘燕刚张嘴，周现忽然从背后环住她腰，声音低低的：“还有更大的惊喜，不过要等三天。”
　　刘燕含着海胆，腮帮子鼓成仓鼠：“你们俩要是敢合伙骗我——”
　　周驰举手投降：“不敢，到时候礼物不满意，我把奖学金全上交。”
　　刘燕被逗笑，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浴袍。周现眼疾手快，毛忙追过去，一家三口在暖黄灯光下围成一个小小的圆。
　　主卧的门轻轻阖上，走廊里最后一盏感应灯也熄灭。
　　周驰把空掉的海胆打包盒丢进厨房垃圾桶，水流声哗啦啦盖过了主卧里隐约的喧闹。
　　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叹了口气——得，今晚狗粮管饱。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一盏黄铜小灯，光晕像温热的蜂蜜。
　　周驰把自己摔进床中央，床垫微微下陷，他捞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少年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侧脸。
　　他点开置顶聊天：
　　——「睡了没？」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足足三秒，最后跳出来的却是一只疯狂摇头的熊猫表情包。
　　Sol：「本来快睡了，结果蚊子在我耳边开演唱会。」
　　Z：「让它扫码买票。」
　　Sol：「扫了，嫌贵，飞走了。」
　　Sol：「你怎么也这么晚？」
　　周驰翻了个身，把抱枕垫在脑后。天花板上留着小时候贴的夜光星，此刻幽幽发绿。他打字：
　　Z「我爸妈今晚甜度超标，我出来避难。」
　　秋芮秒回一张“我懂”的猫猫点头，紧接着一条语音。
　　周驰点开，女孩的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潮湿水汽：
　　“我今天才知道，我爸妈当年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我爸就把我妈的筷子拿反了，我妈觉得他傻得可爱——你说这种老掉牙的桥段，他们怎么好意思讲给孩子听？”
　　周驰笑出声，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
　　Z「那我爸妈更离谱。我爸刚才公主抱我妈进房间，还让她‘抱着狗熊睡’。」
　　Sol：「狗熊？」
　　Z：「我小时候的毛绒玩具，现在成他俩的情趣道具了。」
　　Sol：「救命，我已经替你的童年阴影面积了。」
　　话题像夏夜的萤火虫，忽高忽低，却怎么都捉不住尾巴。
　　从父母聊到小学时最怕的数学老师，又聊到暑假作业最后一道探究题——
　　Sol：「你说‘研究本地桥梁结构’，我把小区门口的景观桥拍了三张照，算完成任务吗？」
　　Z：「严谨点，至少两个跨度。」
　　Sol：「可那桥全长才五米，再量就量到保安大叔的岗亭了。」
　　Z：「那就写《论保安亭对桥梁视觉延长的影响》。」
　　Sol：「……你是不是在笑？」
　　Z：「没，我只是在想象保安大叔的C位出道。」
　　屏幕顶端的时间跳到23:29。
　　秋芮发来一张照片，是摊开的《暑假生活》，第58页被中性笔画了一只歪脖子火柴人，旁边批注：
　　「此人因不会列函数，已气绝。」
　　周驰放大图片，在图片编辑里画了一个急救箱，又画了个小医生，旁边打一行字：
　　「周医生在线抢救，按一下发送即可复活。」
　　秋芮回了一个“啪”地贴上创可贴的表情，创可贴图案是那只歪脖子火柴人自己举着吊瓶，可怜巴巴。
　　周驰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在相册里划了两下，找到一张傍晚拍的照片——珠宝店工作台上，水滴形吊坠在灯下像一滴凝固的湖水。他把照片裁到只剩吊坠边缘，发过去。
　　Sol：「？好漂亮，你姐的？」
　　Z：「秘密。」
　　Sol：「吊人胃口要被蚊子叮的。」
　　Z：「叮吧，我血甜。」
　　Sol：「……你好幼稚。」
　　话虽如此，她还是发来一个“叮——”的语音，尾音轻轻上扬，像羽毛扫过耳廓。
　　周驰喉结动了动，把手机扣在胸口，过了两秒又拿起来。
　　【23:41】
　　Z：「对了，明天有空吗？」
　　Sol：「怎么，要带我去拯救世界？」
　　Z：「差不多，拯救我——陪我去图书馆查桥梁资料，顺便……请你喝冰美式。」
　　Sol：「成交，但我要两罐糖。」
　　Z：「三泵也行。」
　　Sol：「这么好？有阴谋。」
　　Z：「阴谋就是——」
　　他顿了顿，删掉打好的“想多见你一次”，换成：「怕你数学又气绝，现场抢救及时。」
　　Sol：「周医生，敬业！」
　　时间滑到23:52。
　　楼下传来主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接着是冰箱门开合，隐约能听见刘燕压低的笑声：“周现你烦不烦，我面膜要笑裂了。”
　　周驰把空调被拉过头顶，在被窝里打字。
　　Z：「我爸妈又出来觅食了。」
　　Sol：「哈哈哈，你爸不是刚把你妈抱进去？」
　　Z：「可能狗熊没抱稳。」
　　Sol：「救命，我脑内画面有了。」
　　Z：「别脑补，要收费的。」
　　Sol：「那我给你画下来当谢礼？」
　　Z：「画帅点，我要C位。」
　　Sol：「要求真多，那我得加钱。」
　　Z：「加多少？」
　　Sol：「一杯冰美式，三泵糖。」
　　Z：「成交。」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跳到23:59。
　　Sol：「快十二点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拯救桥梁’。」
　　Z：「好。」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晚安，别被蚊子亲。」
　　Sol：「晚安，祝你梦见狗熊。」
　　Z：「……撤回。」
　　Sol：「来不及了，已截图。」
　　后面跟了一个熊猫戴墨镜的表情包，嚣张得很。
　　周驰笑着把手机插上充电，屏幕暗下去之前，最后一条消息是秋芮发来的语音，只有两秒——
　　“明天见。”
　　背景音里，有她那边窗外隐隐的蝉鸣，和他这边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重叠在一起，像一场同频的夏夜奏鸣曲。
　　他把手机反扣在床头柜，夜光星在天花板上安静闪烁。
　　楼下冰箱门再次“咔哒”一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周驰翻了个身，把抱枕当成猫揉了两下，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傍晚打包盒里残留的淡淡海胆甜味。
　　闭眼之前，他模模糊糊地想：明天得早点起，图书馆八点开馆，抢得到靠窗的位置的话，阳光会正好落在秋芮的睫毛上——像今晚夜光星落在天花板上的样子，又亮，又安静。
　　闹钟在床头“滴滴”响了两声，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掉。
　　周驰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声音闷在棉布里：“今天罢工。”
　　刘燕刚练完瑜伽，贴着面膜路过门口，探头进来：“真不去公司啦？”
　　周驰翻个身，声音带着刚醒的哑：“嗯，让我爸体验人间疾苦。”
　　刘燕“嗤”地一笑，面膜差点裂开：“行，我跟老周说，你昨晚上被我累着了。”
　　周驰：“……妈，您这话有歧义。”
　　刘燕已经踩着拖鞋哒哒哒下楼，远远丢一句：“放心，你爸懂。”
　　客厅里遮光帘半拉，空调呼呼吹着26℃。刘燕盘腿坐在沙发正中央，怀里抱着一只巨型狗熊抱枕，薯片袋“哗啦”一声撕开。
　　“儿子，开腾讯视频，昨天的《苍兰诀》我还没追完。”
　　周驰赤脚踩在地毯上，遥控器一按，65寸大屏亮起。
　　他顺手把刘燕的脚往旁边拨了拨，自己瘫进沙发，手机横屏，微信界面弹个不停。
　　傲：「图片」——一张鲁班大师被五人围殴的截图。
　　傲：「哥，救命！对面兰陵王针对我！」
　　Z：「退游保平安。」
　　傲：「……」
　　傲：「语音3″」——背景是林傲的哀嚎：“你冷酷你无情！”
　　周驰把语音转文字，回了个熊猫戴墨镜的表情包。
　　刘燕侧头：“林傲？”
　　周驰“嗯”了一声，顺手把林傲备注改成“峡谷提款机”。
　　刘燕嚼着薯片，含糊评价：“你俩加起来三岁，不能再多了。”
　　屏幕里小兰花正哭着喊“大木头”，刘燕一把攥紧狗熊耳朵，眼泪汪汪：“东方青苍要是不复活，我就给编剧寄刀片。”
　　周驰往嘴里丢了片薯片，点评：“仙侠剧三大定律：一、男主必失亿万年法力；二、女主必跳诛仙台；三、反派都是恋爱脑。”
　　刘燕抬手打他膝盖：“闭嘴，沉浸式体验被你毁完了。”
　　结果太激动，薯片渣洒了周驰一裤腿。
　　周驰抖了抖裤子，叹气：“妈，你沉浸式撒盐呢？”
　　刘燕抻了个懒腰，狗熊抱枕滚到地上：“不想做饭。”
　　周驰正和林傲斗图，头也不抬：“我来点外卖，麻辣拌？”
　　刘燕眼睛一亮：“加麻加辣，再来份爆汁烤肠。”
　　周驰打开外卖APP，勾选辣度时犹豫了一下：“妈，上次医生说你胃——”
　　刘燕伸手捂住他的嘴：“今天我是叛逆期。”
　　周驰默默把“特辣”改成“中辣”，又加了两瓶冰豆奶。
　　门铃响，外卖小哥递上沉甸甸的两袋。刘燕盘腿坐在茶几前，一次性筷子“啪”地掰开，第一口烤肠烫得直吸气。
　　周驰打开自己的那份，发现刘燕趁他不注意，把烤肠全夹走了。
　　周驰：“？”
　　刘燕嚼得鼓着腮帮子，含糊其辞：“叛逆期需要热量。”
　　周驰只好把豆奶戳上吸管，递给她：“慢点，别噎着。”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刘燕的侧脸。
　　她看得困了，脑袋一点点往下滑，最后“咚”地砸在周驰大腿上。
　　周驰僵住，手机差点掉地上。
　　刘燕调整姿势，把狗熊抱枕塞到腰后，声音含糊：“别动，借你腿当枕头。”
　　周驰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把刘燕的头发拨开，免得她压到。
　　林傲刚好发来一条语音，周驰转成文字：
　　“兄弟，上号！我新皮肤帅裂苍穹！”
　　周驰回：“我妈在我腿上睡觉，勿扰。”
　　林傲：「截图」——把周驰备注改成“腿部挂件·限定版”。
　　电视剧片尾曲响起，刘燕悠悠转醒，嘴角还沾着一点辣椒油。
　　周驰大腿麻得没知觉，龇牙咧嘴地活动膝盖：“妈，您脑袋密度堪比哑铃。”
　　刘燕伸个懒腰，狗熊抱枕再次滚到地毯：“中午吃剩的麻辣拌？”
　　周驰把空盒子举给她看：“早被您消灭干净。”
　　刘燕眨巴眨巴眼：“那……再点一份？”
　　周驰扶额：“行，但特辣免谈。”
　　刘燕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还是儿子好。”
　　周驰小声嘟囔：“也就今天。”
　　窗外夕阳正好，把母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空调风吹得窗帘鼓起，像温柔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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