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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见二位大人看过来,差兵赶忙解释道:“宋绮娘的母亲和哥哥今早进了城,范大夫和他们认识,就陪着一起来县衙了。”
伍英识回头看应万初,应万初道:“我去见姚都指挥使,你去见宋绮娘的亲属。”
“是,”伍英识领命,“老季,你跟我一起。”
宋绮娘的亲属诸人,县衙在一年多前曾与之打过交道。这次再见,宋家大娘上来就一把攥住伍英识的手,瘫软在地、哭成泪人:“县丞老爷!您说,我当初是怎么说的?让她别和离,别和离!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现在好了!一条性命终是葬送了!”
伍老爷用衣袖接了她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木着脸扭头,用力瞪了一眼边上的季遵道。
季司法满脸不情愿,上去把人揪起来,嘴里说:“冷静啊,冷静。”
“县丞老爷啊!”宋家大娘仍在哭,“您说可怎么好啊,她又没个儿女,往后清明年下都找不到人给她烧纸钱!我老妇人的命怎么这么苦!”
范雅尔虽对宋家人老早就无好感,可见此情景,还是心生不忍,扶着她劝:“大娘,您别哭坏了……”
“范大夫!”宋家大娘腾出一只手,重重扣上范雅尔细瘦的手腕,眼含热泪、郑重其事,“我从前那样劝绮娘,她就是不听我的话!她自己钻了牛角尖,非不肯过安生日子,也耽误了你啊!你可别再糊涂了,该嫁人就嫁人!妇人家的,好好的……”
范雅尔:“……”
她‘哗啦’一下抽出了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老妇。
伍英识闻言见状,便把自己的手也解救出来,面无表情地劝慰:“事已至此,您还请节哀,绮娘的遗体现在县衙,结案后才能由亲属接走,现下二位如果想看,也是可以……”
话未说完,一旁的宋家大哥便惊恐摇头:“不,不,不看也行。”
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说:“大人,这事,小人正想问一问贵县衙门,绮娘她虽然被杨家休了,但户籍还在这里……她既嫁出了门子,总不好葬回娘家的坟地,您看,她的身后事……”
这话触动了宋家大娘,她身子重新一软,嚎啕大哭:“我听说她教人把脸都划烂了,县丞老爷!您说,要是好好的,怎么能……”
伍英识吐出口浊气,自觉再听下去必定要忍不住青筋暴起、大发雷霆,不得不把这烂摊子丢给季遵道。
“季司法,”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好生安抚二位,向他们解释清楚绮娘的情况和案子的进展,等大娘冷静下来,带他们去看看绮娘。”
吩咐完了,不去理会季遵道倒竖的眉头,转朝范雅尔抬手道:“范大夫,我有事找你,请。”
范雅尔立刻随他离去。
到了偏室坐下,范雅尔垂脸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母亲人。”
伍英识见她要流泪,便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范大夫,刚才宋家大娘说绮娘耽误了你,是什么意思?”
范雅尔抬起脸来,“大人,您是明眼人,绮娘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只会想着让别人好。”
“嗯,”伍英识在她对面坐下,“我知道。”
“当初是我自己迟疑不决,绮娘就劝我以行医事业为重,不要急着成婚,我也并不是冲动行事,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推迟婚期——宋大娘说她耽误我,就像她说绮娘不该和离一样,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明白,”伍英识点点头,“不过,你推迟婚期,你的未婚夫或者其他家人有没有不满?”
“他们都很支持我,”范雅尔说,“我的未婚夫,就是我师兄,他也是赞成我的。”
“师兄?”伍英识皱眉,“就是和你一起出城采药、也刚刚回来的陈大夫?”
范雅尔摇头,“师兄没去采药,他前两天去久安县出诊,昨天一早才回来。”
“前两天是哪一天?绮娘被害的前一天?”
范雅尔一怔,“是,是的。”
“可有谁和他一起去?”
范雅尔更不解,“没有,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伍英识神色一凛,脑子里无数条引线穿梭来回,似乎即将迸出一条清晰的出口,他忍了忍,从怀中取出那两张凶器图,展示在范雅尔眼前,觑着她的神色问:“这样的锤子,你见过吗?”
范雅尔忙将图纸接到手里,看见那上面的图样,眉头拧了起来,“这……要一模一样吗?”
“不用完全一样,但这一头的尺寸,”伍英识指尖点在图纸上,“要一样。”
他语气沉着,衬得范雅尔的反应不太对劲。
她把两张薄薄的纸来来回回地看,忽然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惧:“这个到底是什么?”
“是杀害绮娘的凶器之一,”伍英识直言相告,“这样的八角锤,城里打铁铺子、修筑工队都不常见,他们常用的是大小不一的圆头四棱铁锤,因此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头绪。”
“……”范雅尔愣在当下。
“范大夫,此事非同小可,你……”
范雅尔忽然弯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胃!
剧烈的痉挛痛楚让她额头汗水涔涔,伍英识忙扶住她,问:“你怎么样?”
“我,见过,”范雅尔仿佛神魂走失,一字一句道,“这样的锤子,我见过,但是……我不能确定。”
“在哪儿?”伍英识追问。
“医馆,”范雅尔怔怔说,“我师兄有一柄八角精刚锤,那是他出师坐诊那年师父所赠,‘铠则东胡阙巩,百炼精刚’,师父说,当大夫要有经得起锤炼的意志。后来师兄将这把锤子放在他的诊台下,用以鼓励自己潜心医术、坚韧不移。” (注①)
伍英识心中蓦然一动、咬牙攥拳:“范大夫,我要将那把锤子拿来和死者的伤口比对,你和陈大夫应当不会反对吧?”
“大人,”范雅尔慌忙扯了一把的衣袖,“可是我师兄他和绮娘无冤无仇,而且他那天出诊了……”
“稍安勿躁,”伍英识安抚她,“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你留在县衙,我派人陪着你,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要离开。”
说完立即转身,匆匆往应万初处奔去。
而应万初与那位姚都指挥使的谈话也将近尾声——姚启明这一趟带着怒气来,好在碰上的是说话滴水不漏的应县事,两人谈得还算顺利,他几杯茶下肚,也就消了怒火。
差兵进来禀告说伍县丞有要事求见,姚启明顺势起身,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应万初随之站起来,拱手:“多谢姚都指挥使。”
“客气了,牛初九行事鲁莽,让他在县衙大牢待上几日,不算委屈他,待应大人了结此案,再放他出来不迟。到那时,还请应大人向常乐县民众解释一二,就说我泓州府厢军过去对贵地多有打扰,深感歉意,将来必定整肃军纪、严加管理。”
“都指挥使放心,应某一定不忘。”
姚启明出门离去,伍英识同人家草草点头打了个招呼,紧接着挤进门内。
“有情况!”他迎着应万初的视线,“如果两名被害者的眼、唇伤口,真的代表着凶手对她们‘不该看’、‘不该说’的愤恨,那绮娘‘不该说’的事,我大概知道了。”
“是什么?”
“她……”
就在这张口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跳进他的脑子!
方才沸腾的振奋之心,一下子转为了狐疑,伍英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道:“她劝范雅尔以医术为重,范雅尔深思熟虑之后,推迟了婚期,至今都没有和她的师兄完婚。”
应万初蹙眉:“陈大夫?”
“嗯,”伍英识轻应一声,“容济堂病患不断,范雅尔坐诊之余,时不时还要出城采药、出诊,不可能像其他相夫教子的妻子那样关怀丈夫,虽然她说家里人都支持,但谁知道陈大夫会不会心生不满、进而恨上绮娘?”
应万初想了想,始终觉得这理由太牵强,看着伍英识问:“宋绮娘被害那天陈大夫到底有没有出城?”
“据说他在绮娘被害的前一天独自去久安县出诊,直到卿花被害后的早上才回来。”
“那只要查清楚……”
“大人,”伍英识忽然打断他的话,“还有,陈大夫有一柄符合凶器尺寸的八角精刚锤,就放在容济堂他的诊台下方。”
应万初一顿,“什么?”
伍英识面色严峻地盯着他,“陈大夫是绮娘和卿花之间唯一的联系,他提供了宋绮娘遇险、卿花被牛初九以刺刀威胁这两个重要的讯息,是诱导我们将牛初九视为疑犯的直接人物,而现在,他不仅和凶器扯上了关系,绮娘和卿花被害时的不在场证据也是模糊的——大人,事到如今,你怎么想?”
——且不论应县事怎么想,此时此刻,陶县尉正比他更心乱如麻、愁不堪言。
打发走一个又一个对厢兵很有微词、唾沫横飞的百姓,他回身看了眼记证词记得满头大汗的文书官,叹气说:“行吗?不行换人吧。”
文书官小心翼翼拭汗赔笑:“没事,陶县尉,您继续。”
陶融便让下一位进来,正要强打精神问话,忽然一愣,“是你?”
“陶,陶县尉。”来人的神色没别人那么趾高气昂,显得有些扭捏。
陶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反应迅速,几乎霍然站起来,瞪着人家说:“请坐,快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敲门问了两次话的棠阳坊住户,陶融请教他的姓名,他便说自己叫柳山,家里有个十二岁的独生女儿,叫柳宝音。
“柳先生,”陶融极客气地称呼他,“既来了县衙,是想起了什么来?”
柳山嘴合了又张、张了又合,看起来很犹豫,好半晌,才沉着嗓子慢慢说道:“我女儿她,从小身体不好,我和她娘一向都很惯着她,这一两年她学了些诗书,前天夜里,是十五,她什么‘月亮圆’、‘云朵阴’地念了几句诗,非要看月亮。”
陶融心头大跳!
这家人若真要看月亮,就要打开紧闭的窗户,顺便看见风尘叹的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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