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清晨五点半，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混沌的深灰，只有海平线那里透出一线模糊的蟹壳青，几片薄云被尚未露面的太阳染上极淡的粉。
　　明视醒了，像往常一样轻缓地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她习惯性地看向房门外的方向，却看到厨房的灯光从门缝下漏出一线暖黄。她穿上拖鞋走过去。
　　厨房里，清辉已经坐在轮椅里，面前的流理台上摆着茶壶和两只白瓷杯。她正用一个小小的竹制茶则，从敞开的茶叶罐里舀起一撮墨绿色的茶叶，然后举到灯光下，微微侧着头，仔细地看着。
　　那是昨晚沐雪送来的茶叶，说是临风的学生从家乡带来，一种高山乌龙。
　　“怎么起这么早？”明视走近，声音里还带着睡眠的干涩。
　　清辉转过头，灯光落在她眼里，折出细碎的光点。
　　“我想试试新茶。”她说着，将茶则举高了些，好让明视看清，“姐姐你看，叶子是墨绿色的，卷得很紧。”她指尖轻轻拨动茶则里的茶叶，“像小蜻蜓蜷着睡觉的样子。”
　　明视弯下腰，鼻尖靠近茶则，吸了口气。一股清幽的、类似兰花的香气钻进鼻腔，很淡，但很清晰。
　　旁边，电热水壶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咔”一声轻响，壶嘴开始冒出缕缕白色蒸汽。
　　清辉伸手握住壶把，试了试重量，然后将壶提起。她的手腕不明显地晃了一下，壶身随之倾斜，水在壶内晃荡出沉闷的声响。
　　明视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手掌稳稳托住壶底。
　　“一起来吧。”她说。
　　清辉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握着壶把，明视控制着方向和力道，清辉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
　　水流从壶嘴倾泻而出，拉成一道透明滚烫的弧线，注入放了茶叶的壶中。干燥卷曲的叶片被水流冲击，在壶内旋转、翻滚，然后缓缓舒展开沉厚的墨绿色身体。一股比刚才浓郁许多的、带着焙火气息的茶香立刻蒸腾起来，充盈了整个厨房。
　　第一泡茶汤很快被滤出，倒在两只瓷杯里。液体澄澈，是明亮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漾着温润的光。
　　清辉将其中一杯推到明视面前。两人各自捧起杯子，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杯沿。
　　她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窗外。
　　天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那线蟹壳青越来越宽，逐渐晕染成鱼肚白，淡粉色的云边缘镶上了浅金。
　　“好喝吗？”清辉问。她没有看明视，依旧望着窗外。
　　明视低头，嘴唇凑近杯沿，小心地吸了一口。
　　滚热的茶汤触及舌尖，首先是一种明确的、带着植物感的微涩，但紧接着，一股清润的甜意从舌根泛上来，中和了那点涩。她咽下去，余味停留在口腔深处，是一种干净的暖。
　　“好喝。”她说。
　　“口感怎样？”清辉这才转回头，看着她。
　　明视的目光越过杯沿，也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想了想。
　　“像早晨的海风。”她慢慢地说，“刚开始接触皮肤的时候，有点清冽，但吹久了，会留下一种……很温和的暖意。”
　　清辉听了，嘴角弯起来。她低下头，学明视的样子，很小口地啜饮自己杯中的茶。每喝一口，她都会停顿几秒，眼睛微微眯起，像在仔细分辨茶汤滑过喉咙后，每一层细微滋味的变化。
　　晨光不知不觉爬上了窗台，落在杯沿。
　　“今天想写什么？”明视问。
　　清辉捧着温热的杯子，目光依然流连在窗外。
　　“还没想好。”她说，“可能就写这个早晨。写茶叶蜷缩又舒展的样子，写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的过程，写……”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语速也变慢了。
　　“写有人陪我一起，等天亮。”
　　明视没有立刻接话。她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流理台上，然后伸出手，手掌很轻地落在清辉的肩头，隔着棉质睡衣，能感觉到下面瘦削的骨骼轮廓。她没有用力，只是那样放着。
　　茶渐渐凉了，不再冒出热气。但厨房里，被茶香、晨光和两人安静的呼吸所填充的空间，却仿佛比刚才更加暖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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