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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医院。精神科。
那些被世界定义为“疯子”的同类。那些被秩序和“正常”所遗弃的灵魂。
脑海深处,无数声音瞬间开始尖叫、狂笑、低语,像沸腾的开水。
“你永远也无法做到!就像是你朋友的悲剧,你只能清楚的看着,却无法阻止悲剧发生,你是如此的无力而又没用。”愤怒的语气批评着。
“你错了,你错了,你又错了!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罢了!”尖锐的声音,刺耳的喊叫着。
“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你可能又要背上一条了。”冷淡的语气陈述着。
“……只能尽自己的全力献出一份微不足道,只能泛出一点涟漪的石子……可这点涟漪也被吞噬。”
贝尔摩德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瞬间的失神和接收器里泄露的微弱声响。她红唇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早已预知的戏剧。
“看来,”她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我们的小帝王,又听到了来自‘混沌深渊’的召唤?”
我平静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细微的的声响。
“对不起姐姐…我的企鹅骑士团在召唤我!有……有邪恶的混沌生物正在试图污染本王的领地!”我装作语无伦次,就像是在噩梦中无数次发生的那样。抓起背包,将那个准备好的、藏着监测芯片的小黑猫挂件迅速塞进她手里,“这个送你!它能帮你预警来自……来自异次元的恶意!”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馆,将风铃撞得一阵乱响。
冷风如同冰水泼面,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我靠在昏暗的巷壁上,快速掏出平板。
“老朋友”的声音带着担忧:“小李想,你要介入?这很危险,而且毫无意义。个体的悲剧,在宏大的叙事面前……”
“闭嘴!”我在心里嘶吼,手指却在平板上有条不紊地舞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我知道改变不了什么!我知道可能又是徒劳!但我看见了!我听见了!”
我迅速切入米花综合病院的内部监控系统,屏蔽掉无关画面,锁定了出事的精神科住院区走廊。画面晃动,人影杂乱。我看到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在尖叫奔跑,看到医护人员惊恐地躲避,看到地上似乎有……血迹?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利用混乱和视觉死角,试图接近核心区域。
江户川柯南。
他果然在那里。光明与秩序的代言人,总是会出现在悲剧发生的地方。
而我呢?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
我无法改变这家医院可能存在的系统性问题,无法拯救所有被痛苦折磨的灵魂,甚至可能无法改变今晚这场悲剧的结局。
但是,我或许可以扔下一颗石子。
一颗,能在这片绝望的泥潭里,泛起一丝微小涟漪的石子。
我绕开了医院的安防系统主干,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而是像幽灵一样,潜入了一个很少有人会注意的子系统——患者公共活动区域的背景音乐播放列表控制端。
然后,我删掉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刺耳的警报铃或安抚性的轻音乐,上传了一首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轻柔、宁静、带着一抹忧伤的钢琴曲,如同水银泻地,通过走廊的扬声器,舒缓地流淌出来,覆盖了之前的尖叫与混乱。
它无法阻止暴力,无法治愈疯狂。它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也许,在这片混乱中,能有一个被恐惧攫住的孩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温柔,而获得片刻的喘息。
也许,能让那个正在冒险的小侦探,在听到这曲《月光》时,有那么一瞬间,想到那个行事莫测的“盟友”,从而稍微安心。
又或者,仅仅是让我自己觉得,我并非完全无能为力。
做完这一切,我关闭平板,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的空气。
看,这就是我的方式。无法力挽狂澜,只能悄悄地,换上一首背景音乐。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将手插进口袋,摸到了里面另一个准备好的、憨态可掬的小企鹅挂件。
接下来,该去给那个总想拯救一切的小侦探,送一份“惊喜”了。
石子已投入水中,涟漪正在荡开。至于它能到达何方,已不是我所能控制。
我迈开脚步,身影融入米花町深沉的夜色里,如同水滴汇入海洋。
《月光》的钢琴曲,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清水,并未能平息混乱,反而让场面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尖叫与奔逃并未停止,但在那舒缓的乐音衬托下,显得愈发刺耳与荒诞。我能通过残留的监控画面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柯南,在听到音乐的瞬间,动作有了一刹那极其微妙的停顿。他猛地抬头,精准地看向一个摄像头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他知道了。或者说,他猜到了这不合时宜的“背景音乐”来自何方。
“老朋友”在我脑中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看啊,小李想,你的石子甚至无法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人心中的恐惧,不是一首德彪西能够抚平的。”
我没有回应。我只是飞快地切换着画面,寻找着混乱的源头。
找到了。
在走廊尽头,一个瘦弱的青年患者蜷缩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掰下来的、尖锐的塑料片,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旁边还倒着一个生死不明的护士。
他眼中不是攻击性的疯狂,而是被逼到绝境的、动物般的恐惧与绝望。几个强壮的男护工围着他,大声呵斥,试图逼近。他们的本意或许是控制局面,防止他伤人,但他们紧绷的肌肉、严厉的语气、形成的包围圈,无一不在加剧着青年的恐惧。
而在更外围,其他病人被这场景刺激,有的歇斯底里地哭喊,有的麻木地蜷缩,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绘卷。
他们都不是恶人。护工想维持秩序,保护其他人;青年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但恐惧与误解,让他们在此刻变成了彼此的对立面,共同酿造着这场悲剧。
我无法改变这深植于人心的偏见。我无法让护工们立刻变得温柔,彻底忘记之前死亡的危险,也无法瞬间治愈青年的创伤。
但,我或许可以尝试……翻译,仅仅是让情况没有更加惨烈。
我的手指在平板上疾走,绕开了医院的内网电话系统,直接劫持了那片区域几个护工别在胸前的、用于内部通讯的对讲机频道。
我没有说话。此刻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都可能被视为新的威胁。
我播放了一段声音。不是音乐,而是一段极其细微、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海边白噪音——舒缓的海浪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遥远的海鸥鸣叫。
这是我在构建“猎犬”数据库时,偶然收录到的一段背景音。它不属于任何激烈的情绪,它只是一种……存在。一种广阔、平静、与此刻逼仄绝望的走廊截然不同的存在。
同时,我在平板上飞快地打出几行字,将它们转化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用最低的音量,单独发送到了离青年最近的那个护工的对讲机里:
“目标处于急性解离状态。将塑料片认知为唯一屏障。”
“高频呵斥无效,会强化被害妄想。”
“尝试缓慢后退半步,降低身体高度,视线避免直接接触。”
那个护工明显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按照指示,身体微微后倾,蹲下了些许,目光也从青年脸上移开,落在了地面。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变化。
但那个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包围圈,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青年依旧紧握着塑料片,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就在这时,柯南动了。他像一只灵巧的猎豹,利用护工们被对讲机信息分散注意力的瞬间,以及青年那一丝短暂的恍惚,从视觉死角猛地窜出!
他的目标不是青年,也不是护工。他精准地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装满水的纸杯,踢到了青年与护工之间的空地上。
“啪!”
水花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攻击性的声响,打破了僵持的节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青年的,都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
我没有再看下去,但也不该如何离去,毕竟这位病人我也认识,之前在调查的时候记住过。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所有系统,抹去了我来过的所有痕迹。就像潮水退去,沙滩恢复原状。
我改变了什么吗?
没有。青年的病痛依旧,护工的认知模式依旧,围观者的恐惧依旧。人心的宏大叙事,坚不可摧。
但是,在那个绝对绝望的瞬间,我投下了一颗石子——一段白噪音,几句冰冷的提示。而柯南,投下了另一颗石子——一个踢翻的水杯。
我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在那片凝固的、名为“偏见”与“恐惧”的黑暗水面上,激起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但也仅此而已。
两道涟漪或许曾短暂地交汇,扰动了一小片水域,让那个青年,或许得以多呼吸了一口不那么窒息的空气。
这就够了。
这还不够。
我转身,离开这条阴暗的巷子,将医院的喧嚣抛在身后。手中,那个准备送给柯南的小企鹅挂件,被我握得温热。
我改变不了人心。没人能够,撼动由过往经历所组成的认知,除非他经历了更大的创伤。
我只是可以在他们彼此误解、互相伤害时,悄悄地,为他们换上一段背景音乐,或者递上一杯“虚拟”的热可可。
这,就是我的“混沌善良”,就是我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的方式。最微小的反抗。
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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