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心

　　灵堂右侧的耳室内充斥着赵青韵的谩骂声，余孟君在讨论声中摸到了门把手边，轻推开门逃了出去。

　　步子由快渐缓，她径直掠过灵堂，往建筑后面的花园走去。

　　殡仪馆后是一个中式园林样式的花园，少时参加母亲的告别仪式时，被父亲扔在灵堂后她误闯进过此处。

　　和宽阔的前坪不同，鱼塘锦鲤，小桥流水，树景花簇，为刻板严肃的殡仪馆增添了几分生机。

　　一边是生命的尽头，而此处，是更新迭代的新生。

　　她在花坛边的石凳上坐了许久，空中弥漫的湿润气息错把她当成了渴望水汽的植物，一滴一滴攀附在她的发丝上。

　　许是冷风将她逃离的思绪拉回，最终她还是收紧了心思往殡仪馆内走去。

　　原先乱哄哄的休息室空无一人，就连主持大局的秘书王叔，此刻也没了踪影。

　　一旁的灵堂内，父亲的遗体已然被搬运进冷冻柜，等候明日的告别仪式。

　　迈着沉缓的步子，她准备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与工作人员核对明日事宜。

　　才上阶梯便听见不远处未关全的小房间内，传来熟悉的话语声，怀着疑虑的心思悄悄靠近。

　　“她不会签字的。”

　　赵青韵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话语里宛如了如指掌，“她那自命清高的样子和她妈一个样。”

　　“等我拿到股权转让书，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一声轻笑入耳，仿佛此前的喧闹如做戏一般荒唐。

　　“念念还小，这件事还得慢慢引导。”

　　随着男声的加入，阴暗室内讨论的话题逐渐打破余孟君的固有思维。

　　她抵靠在墙边站了半晌，直到室内传来耳鬓厮磨的缠绵声，才撤步退出那荒唐的“剧场”。

　　一场大雨的到来，洗涤着她今日耳中被迫灌入的垃圾。

　　坐在褚思恒的车内，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她心中言不尽这世间情爱的荒唐虚假。

　　直到褚思恒伸手安慰她的一瞬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瞬间迸发。

　　她缩进位子里，不加掩饰地宣泄着情绪，任由眼泪倾泄而下。

　　良久，她脑子闪过赵青韵和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是突然警醒一般，直勾勾抬头盯着身侧的人。

　　“褚思恒，我们结婚吧。”

　　他一怔，拽了拽手中快要掉落的毛巾，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接着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褚思恒：“这就赖上我了？”
　　不过是惹她哭得更凶而已。

　　他抬起手中的毛巾，朝她扔去，盖住她那双渴求的眼睛。

　　不等她反应，他凑过去替她系好安全带，眼睛查看周围环境，随后发动车辆。

　　余孟君拉下毛巾，粗略地擦拭着头发，见褚思恒不语，低头嘟囔道：“不答应算了，我找别人就是。”

　　别人？

　　紧接着才发动没几步的车辆一个急刹车，使得毫无防备的余孟君身子直往前倾。

　　“咋啦？”她的惊讶几乎脱口而出，慌忙趴在窗口查看车窗外的环境。

　　褚思恒干脆将车子靠边停下，一股无名怒火逐渐显现在眼睛里，上下牙用力贴紧在一起。

　　忽地，他轻蹙的眉头骤然舒缓，故作轻浮般一手摊开搭在她的靠背上，嘴角一勾，戏谑道：“好啊，正好我家中催婚，不如我俩形婚，互惠互利。”

　　她闻声，脸上的惊喜随之而来，寻找到合作伙伴的消息使她来不及揣测他话语中的真实意味，立即反问道：“当真？”

　　他高挑着一侧眉毛，舌头在口腔里打转，继续调侃道：“嗯，最好今日民政局下班前咱俩就去把证领了。”

　　她扯下毛巾疑虑道：“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他收回手拍了拍方向盘，只当两人是开玩笑，谁知下一秒余孟君把手机屏幕亮在他面前认真道：“现在差几分钟就到民政局下班的点了，好几公里的距离呢，来不及。”

　　他精准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逐渐皱起眉头都在表达心中的疑虑。

　　她貌似……是来真的。

　　回到家中时已经过了平常饭点，等余孟君冲完热水澡出来，褚思恒已经将刚拿到的外卖摆在餐桌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开口。

　　他睨了一眼余孟君，随手拿起杯子，才咽下一口热茶对面的人就出了声。

　　“明天等我处理完我爸的告别仪式，咱们就去民政局登记。”

　　他顿了顿，握在手中的杯子烫到手心才回过神来。

　　“好。”

　　从夷山回来再见到她时，一些以往他在她身上从没注意到的情绪突然一一展现在面前。
　　他慌乱，怜惜，却也束手无策。

　　一夜未眠后余孟君在褚思恒的护送下，来到了殡仪馆。

　　赵青韵和余念早已在灵堂门口等候前来吊唁的人。

　　看着赵青韵那粉饰得十分美好的爱侣模样，她忍不住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孟君来啦～”赵青韵见到她的身影，隔着几米的距离就开始表演起来。

　　她不愿在此陪赵青韵上演母慈子孝，面对赵青韵向众人的介绍，点头示意后便径直向内场走去。

　　只剩赵青韵一人咬牙切齿地向众人微笑解释。

　　等亲友致辞完毕，大家一一上前排队瞻仰逝者遗容。

　　余孟君站在左侧，观望着来往的人群，却在队伍的末尾处见到了一身黑色着装的褚思恒，手里还拿着几只白色菊花。

　　对上他的眼神后她先是震惊，随后露出不解的眼神。
　　她叮嘱过他在车内等候即可，显然，他没当回事。

　　高挑出众的模样很快被余念关注到，轻声询问身侧的余孟君：“姐姐，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你有印象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她抿嘴打马虎眼道：“说不定是生意上的朋友。”

　　宾客大多吊唁完就离开了殡仪馆，只剩余孟君他们和工作人员商讨准备之后火化的相关事宜。

　　她站在玻璃棺椁左侧，视线停留在父亲苍白的脸上，随即冷笑出声。

　　细想他这一生，母亲去世后没多久就将赵青韵娶进了家门，恩爱非常似是天生一对。

　　现在看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火化炉前传来阵阵热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大爷守在锅炉旁，手里揣着一本页面发黄的本子。

　　带头的工作人员与他核对逝者的身份信息，随后大爷眼神扫视着周围一圈人，挑了个看起来像主事的人提问道：“你们谁来签个字？”

　　余孟君脚还没迈出，一旁的赵青韵就接过笔，随手一挥就将笔递回，眼神自始至终都未在余靳深脸上停留。

　　当余靳深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刻，余孟君忽觉鼻头一酸，这辈子，她真的没有爸爸了。

　　她强忍着眼泪浮出，先一步转身走出房间，随后又停住脚步，背对着众人故意提高声音道：“王叔，股权转让书我已经签好字了，回头带给你。”

　　闻言，赵青韵脸上再无镇静面容，随后摸了摸指间的戒指，打着笑腔讽刺道：“哟～你这是打算上哪儿雇个老公去？”

　　房间内的一双双眼睛都聚在余孟君身上，火化炉的大爷一只手扶在旁边的操作箱门边，启动后愣是忘了把手收回。

　　余孟君先是扯出一抹冷笑，转身后笑容逐渐柔和，看着乖巧礼貌，“瞧您说的，我今天正打算和我男朋友领证去呢。”

　　赵青韵脸上的嘲笑更甚，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言语间都是针对，“今天？今天你父亲才进锅炉子你就打算乐呵呵去领证？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胚子，一点基本教养都没有。”

　　余孟君眼中的笑意褪去，双眼中狠戾渐出，凝视着赵青韵，好似要剜了她那张多事的嘴。

　　一旁的余念见状立即上前拉扯住赵青韵，示意她谨言慎行却被她挣脱开，“瞎扒拉什么，我又没说错。”

　　随后余孟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松弛，眼中的针锋相对却丝毫不减，“我没教养？那也好过你趁着当我家庭教师的功夫勾搭人，前脚丧妻，后脚你就爬上了他的床。”

　　赵青韵被她一席话气红了脸却又无法辩驳，索性甩开旁人拉扯，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扬起手就要落在余孟君脸上。

　　余孟君正准备抬手擒住赵青韵的手，谁知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人，与她擦肩而过，迅速上前掐住了赵青韵的手腕。

　　“还真是热闹啊。”

　　褚思恒凭着身高优势将赵青韵抵在前方，眼神掠过赵青韵后嘴角流露出一丝调笑：“哟～这是哪家正上演小三上位，毒打前妻之女的戏码？”

　　褚思恒虽噙着笑，眼神却冷冽，握着赵青韵的手用力向前一甩，将对方甩得连忙后退几步。

　　被强行制止的赵青韵没有一丝好脸色，将出气孔对准褚思恒：“你谁啊？我们家的事用你操心？”

　　身后的余孟君噗嗤一笑，上前一小步亲昵地挽住褚思恒的手，朝着对面满脸怒气的赵青韵抿嘴一笑：“好巧～他就是我说的即将领证的男朋友。”

　　褚思恒将身子贴近余孟君，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插进大衣口袋，故意带着抱歉的笑意盯着赵青韵，道：“那还真不巧，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被枯枝蒙住的小道内，她一眼就见到了扶靠在木椅背上逗小猫的褚思恒。

　　只有在小猫面前，她才能见到他如此放松且没有尖刺的一幕。时不时被小猫的搞怪动作逗得爽朗一笑，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彼时天依旧阴沉，可她却觉得松快许多。

　　经过褚思恒的一番搅局，火化炉前上演了精彩的一幕。

　　“真不巧，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余孟君学着褚思恒的语气模仿他说话，笑得前胸后仰，“你是没看到赵青韵那吃瘪的表情，哈哈哈哈。”

　　褚思恒坐在木椅上，手肘抵靠在椅背上，撑着脑袋打趣道：“解气了？”

　　余孟君双手环抱在胸前，微扬起下巴，垂着上眼皮，不自觉撅起嘴巴搞怪道：“还行吧。”

　　褚思恒：“那之后你可得用同等的演技回报我。”

　　余孟君原以为只是在他的家人面前扮演贤妻罢了，可当她看着手中的登记号码牌时，却还是忍不住心里没底。

　　电脑对面的登记人员看着坐在位子上眼神空洞的余孟君，忍不住提问道：“你们，是自愿结婚么？”

　　等了三秒却没见她反应过来，忽地褚思恒一手搂过她的肩膀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她家人去世了，情绪有些低落。”

　　余孟君将手中的资料袋递给对面，微笑着说道：“我们是自愿结婚。”

　　登记照两人都没来得及拍，还是在民政局当场补拍的，两人一身除了里衬是白的，其他皆是一览无余的黑。

　　沾着印尼的红手印一按，她长舒一口气，既然决定了，就不该生出别的心思。

　　登记人员一番处理后将红本本递给余孟君，伸手指引道：“需要拍照留念的话可自行前往登记处。”

　　她起身看着对面的等候区，皆是情意浓浓的夫妻，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情侣。

　　余孟君：“算了吧。”

　　她正准备向门外走去，却被身后的褚思恒拉着手腕挽留，“拍吧，这样可信度更高。”

　　她第一次在镜头面前有些无措，紧张的心思全浮现在脸上。

　　“两位可以放松些，笑得开心点，将我们刚刚拿到的红本本亮出来。”

　　摄影师在前方指引，余孟君歪头用眼神偷窥他的表情，正巧撞上他投来的视线。

　　几乎是第一时间内，她就惊慌地撤回了视线，所以自然没注意到，在她转头后褚思恒盯着相机镜头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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