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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冬携行(一)
午时刚过,冬日旭暖,半敞着的小书房对着一片落了雪的竹林。内时而听着一阵鸟雀声,闲来几分情致,倒让这简陋的几排书架显得不那么冷清。
书房内,熏香的青烟盘盘袅袅,砚上墨迹未干,不知不觉,在裴文兰走神间染上他的衣袖。
“公子?”丫鬟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惊醒,“老先生刚刚派人来信,我给您收着了。”
裴文兰府上清贫,只有这一位兰芝姑娘。方才她应求去买了些纸墨回来,这会府里还未有午烟,裴文兰也不在意,让她把纸墨和信放了便自己先去做饭。
“今日也不用做我的份。”他只轻声嘱咐道,并未抬头。
“是。”兰芝退去,狭小的书房便又寂静了。
老先生。
裴文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走神时笔墨已然染上衣袖,留下了一个扑不掉的墨点。狼狈之余,他才反应过来方才师父又给他稍信。往日跻越求学,也曾每每因走神而染了衣服,若是师父知道,免不了又要挨一顿责骂。
他这师父便是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耿季秋,耿老先生。前些年他耿直口快得罪不少大臣,让皇帝给贬了去,还是他这老上司在皇帝气消之后提醒皇上,将他从地方捞了回来。
他就带着三两仆从从地方上京之后,还是老先生看不惯他先前的老破小院,给他安定了这么一个有竹林书斋的地方。
裴文兰忙起身拆开信纸,认真将信上大贬小贬他的话都一一看了才放心。
裴文兰敛眸,正欲提笔回信,又有一仆从匆匆来报:“公子,门外有一位姓沈的姑娘求见。”
姓沈?裴文兰微微一怔,眼前瞬间浮现出那张与沈将军相似却更为灵动的脸。他压下心头的诧异,刚要起身,便想起自己衣袖染墨的拘谨,犹豫片刻,又觉怠慢,便不顾墨污起身迎了出去。
小院内不及沈府豪敞,几步便到大门。小厮为他将大门敞开,即可见门外光景。
竹院门外,寒风凛冽。
一女子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着一件深色单薄骑射服,墨发高束,未施粉黛,利落不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黑马见大门敞开,稍微躁动地前后搭蹄,被她信手拉住缰绳稳住,马背摇晃之间她转向裴文兰,神色轻松,更见闲信从容。
“小女沈书澜,不知裴御史是否还记着。偶然路过,听闻裴御史的宅邸在此,便想来登门拜访,答谢裴御史替小女向兄长传达关切之事。”沈书澜开朗一笑,颇不拘小节,五官和神态都像极了她那个举止怪异的哥哥沈书钧。裴文兰看着都愣了一下。
按礼,闺阁女子岂可如此装扮独自骑马见外男?不过,思虑片刻,裴文兰的目光掠过她冻得微红的鼻尖,最终停在她清澈坦荡的眼眸上。
先前他只觉着她这将门虎女娇蛮可爱,女子豪情,与寻常家小姐大不寻常,如今她脱去宫裙换上骑装,却是另一派潇洒景象,与她那血战沙场的兄长有得一拼。可一想沈家如今寂寥无人,又不禁多生出几分怜惜。
那些关于规矩礼教的责备之言在唇边转了一圈,他倒先想起来自己袖口上的那块墨斑,只觉冬日里暖眼刺眼,落在肩头脸颊温热,恍得他抬不起脸。
“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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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急召你回京,又急匆匆地给你安排了一场宴会,怕不是也是要赶在那群人行动之前有所排布。”日前,二姐叮嘱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他定是偶然发现了些风吹草动,想来其他人早就谋划已久。此时与兄长之事想来密切相关。”
“那我们岂不是更要借此事赶快找出些线索?现在要我去找那小官是何意?”沈书澜着急地问道。
“你现在还太心急鲁莽,眼下兄长正回京,定有许多人登门拜访,寻找漏洞。官服落入谁手还是未知。而裴御史现在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暗棋,你以小妹的身份躲在他那,反倒不易被人察觉。”二姐有理有据地分析。
二姐继续吩咐道:“你这会再去见他,便是沈家的小妹。要多讨裴公子的喜欢,不可再与其翻脸争吵,记住了吗?”
沈书澜懊恼:“我在关外待了快两年,整日粗糙成性,洒家来洒家去,今日居然要跟这朝堂上的一块木头讨欢喜!?”
不过,既然二姐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即使心里对裴文兰再有偏见也没法子了。不过二姐说的也对,张大人前几年才上任,对京里的事也仅知道些表面。如果裴文兰这边也知道点朝堂上的事,对她们也是大有裨益。
此刻沈书澜骑在那摇摇晃晃的马背上,逆着些阳光看着门口的裴文兰。他身后的小院露出片葱绿,暖色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让沈书澜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那件稍显褪色的外衣上的墨渍。
想来这狗官又会大惊失色,连忙说她冒失不合规矩。到时候要是他真先翻脸,沈书澜立刻就掉转马头一路狂奔回家。让姐姐知道,不是她不乐意去走裴文兰这步棋,是他先不看不上她。
只不过裴文兰倒是没有先责备她不合礼仪,反而低头露出些拘谨歉意。
“有劳沈姑娘惦念,不过随手之劳。只不过寒舍僻远狭陋,还未有午烟,怕是不能招待好沈姑娘。”
想来也知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沈书澜只觉无聊,这晴光大好,她还真不想在裴文兰这里浪费时间。
“不知沈姑娘何事路过此处?”不过下一秒,裴文兰随口一问就让沈书澜有些紧张。
裴文兰这宅子确实偏僻,跟沈府简直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要不是张大人先前偶然听到其他官员在背后八卦,她还真要废番功夫才能找到。她总不能说,就是专程要来找他的吧?
“呃……”沈书澜语塞一秒,随即随口答道,“我正要去京郊透透气。”
沈书澜前几天连夜赶回来,似乎对这边附近的一处郊外还有点印象。不过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得被那狗官喷死?
不过裴文兰听后依旧没有责备,反而思索片刻,答道:“今日确实天高风清,适合骑射解闷。早知沈姑娘善骑射,如今将军归来,沈姑娘可从家事中暂时脱身,也算一件爽朗事。”
沈书澜这么一听也着实震惊,不过脸上还是扬起兴致。
“……那,若我是瞒着二姐和兄长出来,御史也觉着无妨吗?”语气天真,像是狡黠又可爱的试探。
裴文兰神色一皱,不过看向沈书澜那副挑衅般的大眼睛后,又顿时触电般低下头来:“这……”
这时,院落中传来一句远远的女声:“公子,吃午饭不?”
裴文兰转头的时候脸都涨红了,只紧张转头应道:“不了,兰芝姑娘,你先吃吧。”
见他低头踟蹰,不知为何,沈书澜觉着有些有趣。堂堂一个朝廷文官,在这破落小院中跟上了年纪的婢女回应还露出些稚气,他的声嗓青涩,只有这时沈书澜才会想起他不过是比自己还小的郎生罢了。看着他的样子多了几分得意笑意,忽地,她心里生出一个坏主意。
“裴大人督促兄长,小女还未有好好答谢,不知……”
裴文兰听闻愣愣地抬起脸来,正好对上沈书澜那副笑吟吟的脸。
不知是正巧刮起一阵轻风的缘故,裴文兰为了听请她的话上前了几步。沈书澜也顺势伸手,另一只手收紧缰绳让黑马屈身。
裴文兰疑惑之余,她问:“裴大人可否赏个脸?”
风轻轻地吹,明明考得近了,裴文兰却似乎连这句话都没听请楚,只顾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做坏事之前总是藏不住笑脸,沈书澜见裴文兰迟疑,一把就将他伸出来的手抓住,另一只手暗暗发力,黑马向前一屈,沈书澜便将裴文兰的手向回拉。
沈书澜将脚下的马镫一松,裴文兰也急中就踩着那只马镫而上。只是空中有些不稳,还须沈书澜手臂发力,将他稳住,马背翻腾几下,两人也颠了一下,随后才裴文兰才面红耳赤地在沈书澜后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稳。
而沈书澜虽折腾了一下,但得逞了还是让她不禁得意,只顾着转头看着他笑。
“沈姑娘、这……”他一时语塞,不过对上沈书澜的眼神,便只剩一张红脸愣愣地看着她。
“裴大人骑过马吗?射御可是周六艺之二。”
马背颠簸,沈书澜也只是一只手拉绳稳着黑马,任由它前后跺蹄,吓唬裴文兰。
“不……不曾精通……”裴文兰被晃得有些说不出话,也不知抓着什么,上身被颠得摇摇晃晃,时不时擦过沈书澜的后背。
“抓着我。”沈书澜说。
“沈姑娘,这不合规矩。”
在塞外粗糙惯了的沈书澜可不计较这点文人忌讳,蹬腿一只手御绳让黑马缓步前进,另一只手拉着裴文兰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沈、沈姑娘……”这会裴文兰的手还只紧张地拳成一团,不过沈书澜可不理会。一会儿跑起来,他自然会抓牢。
“我听闻京郊的秋季宜人,落叶灿灿,天高雁鸣,可惜我来得晚了,只得初冬时才去寻。”
黑马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开始迎着暖洋洋的阳光往前跑起一阵风。初冬天晴,天空依旧是高高地挂着,裴文兰的小宅子偏僻,周围没有市井,一路而去,都显得格外清爽干净。
“我听说文人一向喜欢赏景写诗,小女粗鄙无以答谢大人,不知道大人有无兴致同我一同去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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