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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殷玦正欲开口,却见妙竹急匆匆自殿中奔出,低声吩咐侍女:“速请大司马入宫,言太后有要事相商。”
这一瞬,殷玦胸中一口郁气翻涌,如堵了一团黏糊糊湿哒哒的棉絮在胸腔。
她面色一沉,垂睫掩住眼底厌恶,袖中手指却绞在一起。终究是拿太后与大司马毫无办法,她拉着应黎的手,冷声道:“先行回宫。”
再在这慈鸾宫多留一刻,她都觉得肮脏。至于殿内一会儿发生什么,韩泰岳与太后如何颠鸾倒凤,她不愿去想,也不屑去想。
甫一入建章宫,便觉暖雾扑面而来,香气缭绕,凛冬的寒意顷刻消融不见。青铜兽炉中静静烧着上好的银霜炭,烧得通红。
宫娥们见皇帝与应公子一道进来,连忙垂首立于二人身侧,轻轻抬手解下两人身上的金络狐白裘与围脖,又退至一旁。
殷玦闷闷不乐地蜷在案后,双肘撑着案面,双手托着下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响,一言不发。
应黎见她眉心紧蹙,神情不佳,便吩咐万方道:“给陛下呈碗暖饮,免得寒气入体。”
万方应下,急忙着人去做。
不多时,一碗冒着热气的桂蜜醴被端到殿中,甜香清润,应黎亲手将其放在殷玦面前,柔声劝道:“不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气。”
殷玦伸出仍带着寒意的细白指尖,将温热瓷盏接过,舀了一口,只觉一股甜腻暖流入喉,缓了焦躁,方抬头望着应黎。
她声音闷闷的,委屈道:“我就是觉得她这般嚣张,替父皇生气。”
应黎闻言,心中轻叹。他坐于她身旁,接过瓷盏,拿起云纹勺,舀了半勺,递至她唇边,“你父皇在天有灵,见你明辨是非,他怕是异常欣慰。”
殷玦咽下口中之物,眼底带着一丝倔强,“可他们欺人太甚。”
应黎凝视着她,语气缓缓沉下来,“殷玦,你要知道,世间诸事并非皆能如你所愿,若是屡屡郁结于心,只怕是早夭之相。”
他拿了桌上帕子替她抹去嘴边残液,动作温柔如微风拂面,“年轻气盛,我能理解,但切莫打草惊蛇。”
殷玦不由愣神,咬着唇,半晌不言。她从前也是能在太后面前做小伏低的。
直到应黎待她越发好,她便觉得有应黎在,无需再忍。她不免低下头,喃喃道:“有你在。”
应黎闻言,神色软得一塌糊涂,微微叹息一声,方道:“你向来聪慧,想必应该知道便是神仙,也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不要为一时意气之争,伤了自己,也惊了他们。”
殷玦怔住,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好。”
外头寒风凛冽,殷玦倚着应黎,望向窗外,终是觉得心烦意乱。从前她这般焦躁时,便是寻些宫人嬉戏打闹。如今有应黎在,倒不可了。
略一沉吟,她道:“这天冷得厉害,不若去藏书阁走走?前几日神仙哥哥还说不知大燕风俗,正好一同去看看。”
应黎也有意转移她心思,自然同意,温和应下,“好。”
殷玦不想坐轿辇,两人遂并肩而行,在红墙间穿梭。所过之处,太监宫女立刻跪地,垂首不敢直视圣颜。
入得藏书阁,书香袅袅,殷玦伸手拂去几卷古籍上的灰尘,“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典册,可随意翻阅。”
应黎轻声应好,粗略一翻,便尽扫其中内容。
殷玦亦随手抽了一卷,坐在他身侧细细翻阅,心绪方渐渐平复。
偷得浮生半日闲,二人沉浸在这一方书卷天地之中。
直到万方匆匆入内,打破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俯身低声禀道:“陛下,宗正大人求见。”
殷玦神情微微一顿,幽幽吐出一气,猜测宗正来意。
宗正殷启元与父皇一母同胞,是她嫡亲的皇叔。自她登基以来,一直掌管皇室宗亲之事,在朝中素有威望。
想来是韩泰岳已将立后旨意与选秀之事告知众臣,惹得皇叔按耐不住,便亲自上建章宫寻她。
殷玦将手中竹简轻轻合拢,神色平静,淡然开口:“宣。”
不多时,殷启元头戴七旒青玉冠,穿九章纹冕服,大步踏入藏书阁。
他气度沉稳,一双锐目从皇帝与那应黎身上掠过,见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终究是上前行礼。
“臣殷启元,叩见陛下。”
殷玦见殷启元穿着礼服,如此郑重,心道,只怕是来者不善。
她抬手虚扶,温声问道:“皇叔免礼。皇叔一早入宫,可有要事?”
殷启元起身,也不绕弯子,沉声直言道:“陛下,男子为后,此事于宗法不合,于朝纲不顺,宗室上下多有非议。”
他言辞沉稳,实则咄咄逼人,“若陛下执意如此,恐将动摇国本。”
殷玦闻言,神色未变,只微微一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燕律》,将其递给殷启元,“皇叔,请阅。”
“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亲定大燕律法,其中对立后封妃,并未有男女之限,唯求其德行出众、才华横溢、心正气清。”
“能辅君者,可为后;能承宗祀者,可为后。皇叔以宗法不合为由,却违背祖制而不自知。”
殷启元一愣,未曾想皇帝辩驳角度如此刁钻。自古以来,封后封妃,均不会将男女之别写进律法之内、庆典之中,盖因没有皇帝会大逆不道地立男子为后。
历朝历代皇帝,便是再爱男色,也不过是养在身边,当娈童佞幸之流,又怎会堂而皇之地封其为一国之后?
想必是这妖人蛊惑陛下!
殷启元正欲开口反驳,却不想被殷玦抢先。
殷玦语气转柔,神色却愈加坚定,“应黎德行端方、才识过人、品貌出众,乃是上上佳皇后人选。皇叔,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皇后之位。”
殷启元默然良久,终是低叹一声,“陛下可是心意已决?”
殷玦不语,沉默以对。片刻后,哑声道:“皇叔若当真忧国忧民,理当以黎民为念,为朕而虑,而非拘泥小节,忽视谁才是真正祸国之人。”
殷启元似是没料到皇帝今日之语锋芒毕露,远超平日怯懦。
他眉眼间冷峻之意稍散,言辞恳切道:“陛下与臣乃是骨血至亲。皇兄早逝,臣失长兄,陛下失父,论情论理,皆应肝胆相照,彼此顾恤。”
他抬眼望向殷玦,带着几分压抑的愠怒,“只是这些年,陛下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对臣亦是避而不见。太后与大司马再三阻拦,臣亦是心有忧惧,更不愿自讨无趣,强登宫阙。”
他顿了顿,语气愈加沉重,字字锵然:“可陛下须记得:这大燕姓殷,不姓韩,更不姓祁!”
“陛下若继续任由朝纲旁落,朝堂上下必人心浮动。外有流言蜚语,言皇帝荒唐昏庸,被男色所惑。”
“内有宗亲议论,讽陛下不顾祖制,乃是提线木偶,傀儡皇帝。长此以往,江山社稷危矣!”
这一席话,说得殷启元泪洒长襟,颇有对殷玦推心置腹之意,他似是怒极了,对太后直呼其名:“她祁佩瑶岂敢同意你这般荒唐,立一男子为后,当真是不怀好意。”
不顾应黎在场,殷启元怒指着他道:“此等妖人,容貌艳丽,陛下怎能不知他乃太后所派?蛊惑天子,妖言惑众,理当立即斩首,以显陛下圣明。”
话到此话,殷启元目光灼灼,再无君臣之分,只余对殷玦的怒与忧,“殷玦,你若当我为亲叔叔,应当如皇叔所言。”
话音一落,藏书阁一片寂然。寒风吹得窗棂呜呜咽咽,如泪如泣。
殷玦心如擂鼓,胸腔内涌动的血流几乎震得她耳鸣,不由得与应黎对视一眼。她头一次察觉殷启元对太后与大司马是如此不满。
她抬眸望着殷启元,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皇叔放肆,岂可对太后与仲父出言不敬?”
殷启元闻言一怔,身形一震,继而勃然大怒。他自觉今日与皇帝交了底,却不想皇帝竟昏庸至此。
“陛下!”
“混账!”他厉声喝道:“自你诞生,皇兄夸你聪慧无双,明辨是非。可如今不过当了几年傀儡,竟对那一双贱人竟俯首帖耳,任人宰割?”
“眼下殿中不过你我几人,你又何必如此?当真是坠我皇家风范!”
他仰天长啸,哑声哭诉道:“皇兄,你睁眼看看,殷玦他认贼作父,认贼作父啊!”
殷启元长哭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洒满襟,“皇兄,臣弟无能!上不能帮扶社稷,下不能辅助皇侄,臣弟有愧皇兄所托。”
殷玦垂下眼睫,喉中亦是一哽,沉默片刻,方压下心中涌动,冷然道:“皇叔,隔墙有耳,此话朕当不曾听过。”
“立后一事,太后与大司马皆同意,皇叔不必多言。万方,送皇叔出宫。”
殷启元闻言,万念俱灰,一把甩开万方搀扶的手,踉跄起身,嗓音嘶哑,“好,你执意如此,我殷启元无话可说。既如此,我不如追随皇兄而去,亲口将你所作所为告诉皇兄,再向列祖列宗请罪。”
语罢,他疾步速行,朝着藏书阁顶天立地的巨柱猛然撞去,“皇兄,臣弟来了。”
“皇叔!”
殷玦呼吸一窒,高声呼道。她脸色瞬间煞白,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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