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给城市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苏祈念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残留的、属于苏祈安的那缕冷冽雪松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提示着昨夜并非独眠。她侧过头，看到雪团正蜷缩在床边的软垫上，睡得四仰八叉，粉嫩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模样憨态可掬。

　　看着这小家伙，苏祈念想起今天计划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一次全面的体检。毕竟是从外面捡回来的，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腿伤也好了大半，但终究要彻底检查一下才放心。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眼时间，还早。想到要请假，她拿起手机，点开了与顾屿的聊天界面。

　　顾屿是她的画廊经纪人，也是多年好友。苏祈念斟酌着用词，输入了一段话：「早上好。我今天上午想请个假，带雪团去宠物医院做个体检，下午再去画室，可以吗？」

　　消息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地等着回复。没想到，顾屿的信息几乎秒回：「当然可以，小家伙的健康要紧。画稿不急，你慢慢来。」紧接着，下一条信息又跳了出来：「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我对附近那家不错的宠物医院挺熟的。」

　　温暖的关怀透过屏幕传递过来，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正犹豫着是客气地拒绝还是接受这份好意——独自带宠物去医院，尤其是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检查情况，她心里确实有点没底。接受帮助似乎更轻松，但又觉得太过麻烦别人。

　　就在她盯着对话框出神，指尖微微蜷缩，尚未落下之时，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耳后极近处响起：

　　“去哪？”

　　苏祈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手机差点脱手。她猛地回头，发现苏祈安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离得极近。她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真丝吊带睡裙，棕色的长发微乱地披散着，几缕拂过白皙的锁骨，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但那双浅蓝色的瞳孔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手机屏幕上与顾屿的对话。

　　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苏祈念完全没察觉到。苏祈安的行动总是这样带着点猫科动物般的轻盈和突兀。

　　“我……”苏祈念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屏幕按熄，但已经晚了。她稳了稳心神，解释道：“想带雪团去宠物医院做个检查，跟顾屿请个假。”

　　苏祈安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苏祈念脸上，又淡淡扫了一眼地上被说话声惊醒、正努力抻着懒腰的雪团。她没对“请假”和“去宠物医院”发表意见，只是往前又凑近了一点点，几乎要贴上苏祈念的后背，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地、轻轻巧巧地从苏祈念还有些僵直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苏祈念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拂过耳际的温热呼吸。她怔怔地看着苏祈安熟练地握住她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然后按下了发送键。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

　　“好了。”苏祈安把手机塞回苏祈念手里，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帮她拂去了衣领上的一根落发。“我陪你。”

　　苏祈念低头看去，聊天界面上，她刚才犹豫着没发出的回复位置，赫然多了一行字，是苏祈安用她的账号发出去的：

　　「不用。有人陪了。」

　　言简意赅，连个句号都透着苏祈安式的冷漠和斩钉截铁。

　　“……”苏祈念一时语塞，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无奈于她的自作主张，又有点……隐秘的、被强行接管的安心感？她看着苏祈安转身走向浴室的背影，那截纤细的腰肢在黑色睡裙下若隐若现，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对电话那头可能同样一脸错愕的顾屿默默道了个歉。

　　苏祈安洗漱的速度快得惊人。当她换上一身休闲舒适的烟灰色运动套装，重新出现在客厅时，脸上已不见丝毫睡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利落。她甚至没问苏祈念预约的是哪家医院，就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

　　苏祈念隐约听到她用那种处理公事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柳述，上午的所有日程后延，我有私事。……嗯，紧急。” 挂了电话，她走回来，对上苏祈念有些惊讶的目光，只是挑了挑眉：“怎么了？给它体检，不算急事？”

　　这理直气壮的反问，让苏祈念把“其实不用你特意请假”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发现，在苏祈安认定的“范围”内，她的逻辑是自成一体且无法反驳的。

　　早餐是苏祈念简单准备的牛奶燕麦和煎蛋。苏祈安吃得很快，但姿态依旧优雅。雪团在自己的食盆前吭哧吭哧地享用着狗粮，尾巴摇得像个小风扇。餐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雪团满足的哼哼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竟然有种奇异的、日常的温馨感。苏祈念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苏祈安，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财经新闻，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吃完早餐，苏祈安主动收拾了碗碟，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态度却很自然。然后她看向苏祈念：“东西都带齐了？它的疫苗本，之前看病的记录。”

　　苏祈念这才想起还有疫苗本这回事，赶紧去翻找。看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苏祈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走过去，从抽屉里准确地找出一个文件夹——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放着雪团上次看病的所有收据和医生写的注意事项，甚至还有一张宠物信息卡，上面工整地写着雪团的名字、品种、生日和注意事项，字迹是苏祈念熟悉的、苏祈安特有的凌厉笔锋。

　　“你……什么时候整理的？”苏祈念很惊讶。

　　苏祈安把文件夹递给她，语气依旧平淡：“顺手。免得要用的时候找不到。” 她总是这样，嘴上不说，却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出门前，苏祈安蹲下身，给兴奋地绕着她脚边转圈的雪团套上牵引绳。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亲昵，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利落，但雪团却一点也不怕她，反而亲热地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呜咽声。苏祈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躲开，只是系好绳子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安静点，走了。”

　　宠物医院窗明几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动物身上特有的温和气息。因为是苏祈安助理提前预约好的VIP时段，她们几乎没有等待，直接被一位笑容亲切、专业沉稳的年轻女医生引进了独立的诊室。

　　诊室很宽敞，布置得也很温馨，墙上贴着各种宠物的知识海报，检查台旁边放着一些安抚宠物的小玩具。

　　女医生姓林，说话温柔，先耐心地询问了雪团的基本情况，比如年龄、来源、食欲、排便、精神状态等等。苏祈念一一回答，有些不确定的地方，苏祈安会在一旁冷静地补充一两个关键细节，比如“它右后腿之前有擦伤，愈合情况”、“对某种质地的狗玩具会连续打喷嚏”，观察之细致，让苏祈念都自愧不如。

　　林医生一边记录，一边笑着夸赞：“两位主人观察得真仔细，这对了解狗狗的健康状况很有帮助。”

　　苏祈念下意识地想解释“我们不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微微笑了笑。苏祈安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目光淡淡地扫过诊室里的各种器械，像是在进行环境安全评估。

　　接下来是基础检查。林医生示意可以把雪团抱上检查台。雪团似乎对光滑冰冷的台面有些害怕，四个小爪子紧紧扒着苏祈念的胳膊，不肯上去。

　　“没事的，雪团，乖。”苏祈念轻声安抚着，试图把它放上去，但小家伙扭动着身体，呜咽着往她怀里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苏祈安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苏祈念怀里接过雪团。她的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一只手托住它的前肢腋下，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利落地将它抱上了检查台。说也奇怪，刚才还在苏祈念怀里撒娇耍赖的雪团，到了苏祈安手上，虽然还是有点紧张，身体微微发抖，却乖乖地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求助似的望着她。

　　“按住它，别让它乱动。”林医生对苏祈安说。

　　苏祈安“嗯”了一声，上前一步，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固定着它。她的身形比苏祈念高大，站在检查台旁，几乎将雪团笼罩在她的身影下，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禁锢和保护。她微微俯身，浅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雪团，没有安抚的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雪团在她手下，渐渐停止了颤抖。

　　林医生开始进行检查。听心跳、测体温、检查耳朵、口腔、眼睛、皮肤……整个过程，苏祈安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按在雪团身上的力道却控制得极好，既让它无法挣脱，又不会弄疼它。

　　苏祈念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窗外的阳光勾勒出苏祈安专注的侧脸轮廓，和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看到苏祈安因为低头而滑落到颊边的一缕棕色卷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这一刻的苏祈安，收起了所有的尖锐和冷硬，展现出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异常认真的守护姿态。苏祈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柔软而酸涩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

　　基础检查结果不错，林医生表示雪团基本健康，发育良好。接下来需要抽血进行更详细的化验，并接种疫苗。

　　听到“抽血”和“打针”，雪团似乎感知到了危险，又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护士拿来剃毛器，要在它前肢上剃掉一小块毛以便找血管。剃毛器“嗡嗡”的声音一响起，雪团彻底慌了，挣扎着想要跳下检查台。

　　“按住它，千万别动！”林医生急忙说。

　　苏祈安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整个身体几乎压了上去，将雪团牢牢地控制在台面上。小家伙发出了恐惧的哀鸣，四肢乱蹬。苏祈念看得心疼，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帮忙安抚。

　　“别过来”苏祈安头也没回，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它会分心。”

　　苏祈念的脚步顿在原地。她看到苏祈安微微偏过头，将自己的脸颊贴近雪团的脑袋，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语速太快，苏祈念没听清，但那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一种带着强硬安抚意味的……温柔？奇迹般地，雪团的挣扎减弱了，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不再试图逃跑，只是委屈地“呜呜”叫着。

　　护士顺利剃好了毛，找到了血管。当针尖刺入皮肤时，雪团疼得浑身一紧。苏祈安按着它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却抬起来，轻轻遮住了雪团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替它挡住所有的疼痛和恐惧。她自己则紧抿着唇，浅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士抽血的动作，眉头蹙得更紧了，仿佛那针是扎在了她自己身上。

　　抽血结束，贴上止血棉球。苏祈安这才松开手，缓缓直起身，似乎轻轻松了口气。雪团立刻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里，寻求安慰。苏祈安僵硬了一下，没有推开，任由它蹭着，指尖无意识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接下来是接种疫苗，过程快了很多。雪团似乎知道躲不过，认命地由着苏祈安按着，打针时只是哼唧了一声。

　　所有检查终于全部完成。林医生笑着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约好一周后取化验报告。苏祈安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非常精准的问题，比如“这种疫苗可能的过敏反应征兆是什么？”“如果出现嗜睡食欲不振，持续多久需要复诊？” 专业程度让林医生都多看了她两眼。

　　离开医院时，已是中午。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雪团似乎彻底放松下来，蹦蹦跳跳地走在两人前面，牵引绳被苏祈安牵在手里。

　　苏祈念看着走在前面的苏祈安和雪团，阳光给她们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她想起检查台上苏祈安那专注而紧张的神情，想起她遮住雪团眼睛的手，想起她低声的安抚。这个表面冷漠的妹妹，似乎总在用她自己的、有些笨拙甚至强硬的方式，守护着那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

　　“谢谢你，祈安。”苏祈念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轻声说。

　　苏祈安脚步未停，目视前方，过了好几秒，才用她一贯平淡的语调回了句：“啰嗦。饿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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