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日纪

　　殿堂内，死寂在蔓延。
　　那面青铜古镜静静地躺在案几上，恢复了它不起眼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声直抵灵魂的嗡鸣、那圈混沌的涟漪，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黎澜知道，不是。
　　她胸腔里的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那股混杂着悲伤、决绝与无尽守护意念的暖流，虽只一瞬，却像烙铁一样，在她冰冷空茫的识海里烫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它来得凶猛，去得仓促，只留下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虚和更深的迷惘。
　　那是什么？是谁的情感？
　　阿菁抚着胸口，小脸煞白，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黎澜，琥珀色的眼睛里惊惶未退，讷讷地又说了一遍：“它、它刚才……真的‘活’了一下……”
　　黎澜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镜钮旁那点暗红上。
　　凡尘血气……尘缘印记……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盘旋。为何这所谓的“尘缘”，会让她的灵魂产生如此剧烈的悸动？那点暗红，是谁的血？面对这未知的器物，她感受不到丝毫畏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亲近感，仿佛是她遗落许久的旧物。
　　“大人……”阿菁见她神色不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下意识地想靠近，脚步却又钉在原地，仿佛那面镜子周围存在着无形的力场。
　　黎澜终于动了。她撑着身体，缓缓自光铸的床榻上坐起，动作因内心的震荡而显得有些僵硬。她没有看阿菁，目光依旧锁死在镜子上，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说……焰黎想化掉它？”
　　阿菁用力点头，像急于分享秘密般压低声音：“嗯！陛下说它不洁，配不上神殿的光辉。是嶂岚大人阻止了，说……说这古镜，或许对您很重要。”
　　焰黎要毁灭，嶂岚要保留。
　　黎澜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攥紧了身下光滑冰凉的锦被。
　　那玄渊呢？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面镜子，像一面照妖镜，隐隐照出了三位神祇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手，指向那面镜子，对阿菁吩咐道：“把它拿过来。”
　　阿菁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大人！它、它刚才……”
　　“拿过来。”黎澜重复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必须再试一次。她隐隐觉得，这是这座神殿，这完美一切的突破口。
　　阿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她像赴死一般，闭着眼，快速伸手抓起镜子，又飞快地塞到黎澜手中，然后立刻跳开几步，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青铜镜入手，一片冰凉。比神殿的玉石更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古旧感。
　　黎澜垂眸，仔细端详着掌中的古镜。镜身的花纹繁复而古老，绝非当世工艺。那点暗红在近距离看，更像是一块干涸的印记，深深地沁入了青铜的肌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指尖按在了那点暗红之上。
　　没有嗡鸣，没有涟漪。
　　什么都没有发生。
　　镜子死寂着，模糊的镜面映不出她清晰的倒影，只有一片浑浊的暗黄。
　　一股巨大的失望攫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刚才可以，现在不行？是契机不对，还是……她的力量不够？
　　她不甘心。努力回想着刚才镜面波动时，自己识海深处那微弱的共鸣感。她放空思绪，不再强求，只是用全部的精神去感知，去“呼唤”那份悸动……
　　她再试，依旧是一片虚无。
　　黎澜泄了气，手中却紧紧抓住了那面古镜。阿菁以为她被那面古镜“吸走”了魂魄，才要叫起来，却听见黎澜的一声叹气。
　　是她的幻觉吗？还是，触发古镜是有别的条件的？
　　她打算在试试。反正...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这一次，她更加专注。渐渐地，那冰冷的镜身，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心跳？
　　噗通……噗通……
　　缓慢，沉重，仿佛承载着万古的悲伤，却又顽强地跳动着。
　　是她的心跳吗？不，不是。这节奏不属于她。这更像是……另一个灵魂不屈的脉动。
　　就在她试图捕捉这微弱心跳的源头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神殿的金光在她视野里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色彩。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呼唤，破碎不堪：
　　“……吾主……快……走……”
　　吾主？！
　　这是在呼唤她吗？！
　　她猛地想抓住这个声音，意识却像断线的风筝，被拽入无尽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最后的感知是掌心那面镜子传来的、转瞬即逝的灼热。
　　黎澜满头都是细细的冷汗。她似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来建立这份“联系”，可得到的，是比之前更大的谜团。
　　古镜从她无力松开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柔软的锦被上。
　　它依旧古朴，沉默，带着那点不祥的暗红。
　　仿佛刚才的心跳与呼唤，都只是她濒临昏迷前的一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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