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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独不照我又如何
沈昭草草在沈府歇了一夜。
晨光熹微,朝露欲坠不坠地挂着鲜嫩的叶。
沈昭紧紧抱着清逐剑,一声不吭往外走。
穿过院中,远远地瞧见沈府破烂的大门站着两东张西望的人,沈昭晃了晃身形,消失在院中。
黑影在院中一闪而过,宋眠瘪了瘪嘴,兑了千昭雪一下。
“你来找他,他可不领你的情。”
千昭雪笑眯眯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手中呆鹤柔顺的毛。
“无碍,他走了也好。”
“哐当。”话音一落下,木门由外向内地被踢倒在地,仰起一阵尘土。
循声看去,一个风尘仆仆却难掩冷峻气质的人正往回收着脚。
他一眼瞥到站在一旁,好似不相干的千昭雪,簇起眉,“跑了?”
千昭雪挑挑眉,算作默认。
宁征有些恼了,千昭雪几次三番与沈昭私下交涉,屡不上报,显得他这个小队长无一点才能。
不由得说出口的话带着点讥讽:“可别又是你—千机阁少主放跑的。”
千昭雪无辜摇头,一推身边的宋眠,“宁队,你大可问他。”
宁征话说的阴阳怪气,又带着几分讥讽,暗自嘲弄他全靠千机阁才能先人一步。
宋眠被推了个趔趄,他本是宋家的小公子,无甚心机,出来也是追着千昭雪跑。
宁征看了看眼前写着清澈和愚蠢的宋眠一甩袖,大步离去。
——
金铃轻响,破屋漏瓦之间却有一屋檐平整,完好无损的一间庙。
无数的民众自发为着白发的谪仙塑了金身,香火缠绕,拥拥簇簇的瓜果摆在座下。
自云尧端了沈家,便替了那虚无缥缈的佛,坐上了莲台。
千磕万磕求不来慈悲的佛,渡那苦不堪言的众生。
便被万众倾覆。
莲上的金身横眉竖目,无尽遥远处传来隐隐的木鱼敲击声,老僧似叹似怨环绕在梁上。
沈昭抬起脸,看那金碧辉煌的金身,金身怒目回视。
视他不上台面的怨,似是勘破他的心底。
他寻了处静谧的死角,倚着靠着。
云尧倒是虔诚拜了拜。
皆无所求,唯愿沈昭岁岁平安,长命无忧。
他心中的妒在此刻轻飘飘放下,即使是“云尧”金身,拜一拜也无妨。
沈昭有些奇怪地看着云尧俯身跪拜自己,场景有些奇妙,又有些滑稽。
摇摆不定的魂竟拜了泥塑凡胎的死物,而两者长着如出一辙的面相,只是莲座上夸张些许,也不知云尧究竟拜了什么。
日头逐渐出来了,扛着锄头的农民,喧嚣嬉闹的孩童增了活气。
沈昭遥遥有些出神,却染不上半分活气。
修士大多是不信教的,大抵是因修炼本就逆天而行。
他第一次下山历练,便是去捉荒村里的“假佛陀”。
“假佛陀”痴怨缠绕,罪行累累。
它嚣张地嗤笑沈昭的幼小,却又在剑尖劈下时,拉着无辜的民众做个垫背。
剑尖顿住,已然魇住的百姓愤怒不已,斥他扰了神明,终将落入炼狱不得超生。
不可为不恶毒,年幼的沈昭被尖锐的言语刺了一下,还是冷着脸,给了“假佛陀”一剑。
“假佛陀”吞吃了维护者的家人,他无法接受,沉湎在过往里,被蒙了眼,遮了心,护着最该恨的邪物。
而他——沈昭此刻与那维护者有什么不同呢!
最多不过沈家是个该死的,可他囿于身份,怎能肆意评判?
殿内点上燎眼的香,熏得人眼难受得紧。
一位好心的大娘瞧见了,递来一把蒲扇,“你这般年纪的年轻人,这殿里少见啦!”
“仙尊良善,可再过几代许是没人记得了。”
“小伙子,你可是附近村里的,可曾婚配,姨给你介绍村里顶顶好的姑娘。”大娘话题越说越偏。
沈昭摇首拒绝了,“路途遥远,仅在此间歇歇脚。”
大娘面露遗憾,“这般俊秀的儿郎可是不多见,可惜了可惜了。”说着移着步子,与那驻门的小沙弥闲谈。
云尧突然冒出来,满腹疑虑地问:“那大娘可是要给你介绍姑娘。”
打不过死人,难道还打不过活人么。
“我拒了。”
青年看着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气质虽冷了点,但面容俊秀,不怨大娘一上来便是要介绍对象。
云尧却有些酸,他陪了这么久,可还没个进度呢,就有旁的人涌上来。
他有些恼自己的胆怯,不过好在沈昭拒绝了,不然他想不到自己要崩溃到什么境地。
复而又想,沈昭对云尧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把他当了替身,也不见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云尧憋不住自己的想法,又不想点醒沈昭,拐弯抹角地发问:“为何拒了,可是不喜欢姑娘?”
沈昭奇怪地看了眼云尧,竟真仰着头,思索起来。
他经年所念,皆是挂在云尧身上的,什么姑娘,接触的到都是一心修炼,心无旁骛之辈。也从来没考虑过男欢女爱,鱼水之情。他摇了摇头只道:“不知,应是不喜欢的。”
云尧心凉了一半,已经感觉自己不喜欢姑娘了,那不就是心里有另一个性别的心上人了吗?
沈昭反问:“师尊呢?”
看现在还在试探心上人是否同样对他有情?
云尧狠狠咬牙,“我喜欢姑娘,已有心上人。”
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刺疼。
他的心中满是云尧,而云尧却要看着别人。
过往万般不显山不漏水的脸上,不禁带着几分失落。
握着剑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眼中翻涌起偏执来。
即便如此,师尊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
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沈昭在庙外设下大阵,唯有修士可以惊扰。
宁征踏入殿中,此时已经傍晚了,炊烟在红艳似火的云边飘过。
沈昭见是宁征,讽刺一笑:“看来宁长老还是这般有效率。”
“沈某从天蒙蒙亮等起,这下都天黑了。”
“少废话,沈昭你不尊师不重道,宁征替万剑宗清理清理门户。”
旋即宁征提着剑冲了上来。
沈昭一只手背过身去,闲庭漫步,一边格挡,一边激他。
“宁长老剑术不似有长进,比沈某被您鞭打那年还差了。”
“看来长老几年懈怠了。”
宁征青筋突突地跳,沈昭只出一只手便化解了他全部的攻击,更是一种严重的羞辱。
他满怀恶意地笑,“沈昭,你不会以为云尧那个蠢货还回得来吧。”
手下的剑意越发难以抵挡,来势汹汹,沈昭就被激怒了。
“沈昭,你和云尧都是蠢货,要不然怎么落得个这样的境地。”
沈昭面带冷色地看着跪趴下的宁征,“你知道什么,说!”
清逐剑锋利的剑尖挑起宁征的下巴。
虚伪的皮囊隐隐浮在宁征脸上。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沈昭。”
剑尖刺进血肉。
宁征的声音模糊了,“云尧不可能回来。”
血液溅上脸颊。
“因为你……”
死掉的□□瘫倒在地。
吞下未出口的话语。“……沈昭”
庙外兀地狂风大作,惊雷骤然劈下,照着沈昭阴沉如水的脸。
沈昭本不欲杀了宁征,让他别在追着就好,可眼下,清逐剑还插在宁征胸口。
细细思量,宁征言语间一直试图激怒他,甚至豁出命也要去做。
他无言开始翻找宁征身上遗留下的物件。
地图,无用的剑鞘,再无他物。
不对,不对,这样怎么会追他追得死紧。
此事有蹊跷。
沈昭控制不住地回想。
宁征原也是万剑宗弟子,天资不及云尧,但也是天之骄子。
各方面被云尧压一头,开始嫉妒云尧,暗自给云尧使绊子。
连沈昭也没放过。
他做了戒律堂的长老,配合几位同样看不惯沈昭的弟子,污蔑沈昭偷盗师兄弟的灵草。
沈昭不肯认,便一日一日地抽打。
云尧远游归来,捡到的就是被抽得满身是血的徒弟,怒发冲冠,去找宁征对峙。
宁征自是不承认自己的污蔑,三言两语将云尧糊弄回去。
那时沈昭只得趴在床上,云尧牵着他的手,满眼心疼。
他信沈昭,他拭去沈昭眼角溢出的泪,一遍一遍重复,“我信你。”
再然后,沈昭伤还没好全,就听见宁征被赶出了万剑宗和云尧被压水牢的消息。
自同门师弟七零八落地讲述中,他才缓慢拼凑出真相。
那夜,云尧违反宗门律令,强行对那两个帮着宁征的弟子动了摄魂术。
摄魂术一经启用,被释术对象就会彻底沦为废人。
云尧因为信任他的说辞,动用禁术对付宗门弟子。即便还原出沈昭的真相,也还是在水牢里关了一整个月。
送回青骛峰,白衣的谪仙全身湿漉漉的,狼败不堪,像极了落水狗。
沈昭附在他床边,拼命忍着泪。
狼狈不堪的人儿,还是伸出手,“别怕,沈昭,有我在。”
那一刻,沈昭真正觉得云尧合该是天上的仙,合该是天上高悬的皎皎明月。
无人,甚至包括沈昭都没有玷污他的资格。
不恨明月独不照我,应恨明月独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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