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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水晶吊灯的光芒过于璀璨,晃得人眼晕。
不算大的包厢里觥筹交错,人声嘈杂,我有些头昏脑涨。
缩在最靠门那桌的角落里,几乎将自己隐没进装饰绿植的浓重阴影中,像是在掩耳盗铃。
隔着好几张喧闹的圆桌,我看见了父母的身影。他们正站在主桌旁,被几个热情过了头的亲戚围着寒暄。
大姑奶奶涂得鲜红的嘴唇不断开合,不用听也知道,话题的中心必定又绕到了我身上。
“姐,听舅妈说你谈恋爱了?”
小表弟不知何时凑到我的身边,语气里满是八卦的兴奋。
我毫不客气地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别问东问西的。”
“我都要上高中了,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表弟摆出副不依不饶的姿态,挡在我面前。
我叹了口气,一把推开他。
既然这家伙这么想找不痛快,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会嘴下留情了。
对付这个年纪的男孩,我自有办法:
“那我问你,月考成绩出来了吗?你考得怎么样?有班级前十没?”
这招果然见效。
“姐!”
他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哀嚎着蔫了下去,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装死,
“你知道的,就我这成绩……没考进全班倒十都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考进全班前十啊……”
“哦,那你也知道的……”
我也靠上椅背,伸手轻轻拍了拍表弟毛喇喇的脑袋,
“就你姐我这态度,怎么可能突然找到男朋友呢……”
我们这对难姐难弟,一直是家族中最底层的存在。
一个年近三十没有结婚,一个家中长子不求上进,从来都是亲戚们茶余饭后的重点批评对象。
但现在,我“恋爱”的谣言一经传出,我们这对曾经情比金坚的同盟组合还是面临了解散危机。
小表弟安静了不到三分钟,忽然又满血复活了,一个鲤鱼打挺凑近过来:
“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他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势必要刨根究底。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故作高深。
他一脸茫然,显然没有听懂,甚至还有些恼羞成怒。
没想到即将上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小表弟依旧像个没读过书的文盲一样,连《红楼梦》里的名言警句都不知道。
周遭喧嚣又起一波,一个劲儿压了过来。
“哎呀,是假的。”
我怕这小孩跳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连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解释起来,
“上次回家吃饭,我被爸妈催得急了,就请来个演员假扮成我的男朋友,谁知道玩脱了,那人粘着我,甩都甩不掉……”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应该再编得离谱一点的。
看着小表弟的豆豆眼瞬间瞪大,还“哦吼”一声弹跳开来,我立刻捂住他的嘴,用那只刚刚拆了石膏还不能乱动的手艰难地将他拉回身边,先是威逼:
“你要是敢大肆宣扬出去,我就矢口否认,看他们信我还是信你!到时候你被小叔打,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然后利诱:
“但如果你能守口如瓶,让我安稳地吃完这顿饭,我就主动和你爸妈说要帮你开家长会……”
我伸手比了个“三”,
“不管考多差,代开三次。”
小表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点头。
我这才松手,满意地将他放开,视线不自觉地投向了父母那边,手心微微出汗。
总算有人能让我毫无顾忌地说出真相,但远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快意,反而更加紧张。
“等会儿开席了你就坐在我旁边,别乱跑,我可不想吃饭的时候旁边是个不熟悉的人。”
我严肃地叮嘱着表弟,但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不远处的谈笑声越靠越近。
心下一沉,暗道一声不好,抬头果然见到了一位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中年男子。
他咧着大嘴,站在桌边。
我立刻求助地看向父母,他们只挥挥手,示意我起身打招呼:
“这是你三舅姥爷。”
我不得不站起来。
小表弟却像一条滑泥鳅,狠心抛下我,一溜烟游到他父母身后寻求起庇佑。
我的视线追随着他灵活的身影,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若我的烦恼还只是学习成绩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该有多好……
只可惜时光匆匆、一去不返。
“三舅姥爷好。”
我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微微低下头。
“听说安安交男朋友了,怎么没带过来给我们瞧瞧?”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现场最爱多管闲事的人是谁了。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亲戚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的身上。
姑妈、舅爷、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堂兄弟姐妹们,无一例外。
“小沈他出差了,工作比较忙。”
母亲站在我身前,目光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声音不大。
“什么工作啊,要经常出差?”
话题就这样被引向了和他们素未谋面、甚至物理上根本不存在的人身上。
“安安的男朋友工作怎么样啊?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工资条件呢?安安的工作到底不像公务员、老师这些职业稳定,对象得能赚钱,生活才能有个托底的。”
“他长得板不板正?安安个子这么高,他比安安高还是比安安矮呀?”
……
七嘴八舌的询问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工作收入逼问到父母职业,再到身高长相,方方面面都照顾了个彻底。
每一句“关心”都像一把标尺,衡量着我作为“商品”的价值。
我机械地重复着“还行”、“不知道”、“没想好”,内心的烦躁和压力早已堆积得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即使有了个他们之前一直千催万劝的对象,还是要被拉过来审视、评判,一意孤行地用他们的人生价值观来框住我。
真是烦死了!
好在忍无可忍的下一秒,我的电话铃声便适时响起,犹如天籁。
压抑着嘴角禁不住要上扬的弧度,我晃了晃手机,从人群中脱身。
但看到屏幕上备注着“亲爱的”三个字的未知号码,我的笑容还是僵在嘴角,当机立断选择了拒绝接听。
“喂,安安。”
那熟悉且烦人的声音还是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我只能快步走出宴会厅,无奈地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点下接听。
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出差提前结束,直接赶过来了,家宴是在哪个厅,我马上就上来,应该没迟到吧。”
他轻笑一声,语气自然又熟稔。
“……牡丹厅。”
心中的不愿意有千百万个,可一想到男人的诡异,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了他酒店的具体位置,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深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压垮。
放任他来……
准确来说,是阻止不了他来。这不得已的选择让我深感惶恐,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一切都是那样无法预估。
本以为钻到了空子,可以无中生有男友出差的消息将他堵在国外,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出了岔子,功亏一篑。
看来那大师的话也不尽然全真,信不得,靠不住。
若这男人真是什么“因我而生”的“千面”、“言灵”,就应该不折不扣地按照我说出的话行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作主张。
“安安。”
电梯门开,男人走了出来。
下一秒,我被他拥入怀中。
“几天没见面了,我好想你。”
他的脸颊埋在我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
那皮肤的触感冰凉得不像活人,我被一激,使了大力猛地将他推开:
“你干什么!”
男人却将我的抗拒与斥责视为羞涩,笑着又要牵我的手:
“你不想我吗,安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掉他的亲密举动给我带来的恶心感。
这是最后一次。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利用完他之后,我就会彻底将他视做空气,直到他消失。
渐渐冷静下来,我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他商量:
“在见我的亲戚之前,我们先约法三章。”
“什么?”
男人歪过头,微微蹙起眉,像是没听懂。
我没有理会他的装傻充愣,盯着那双饱含笑意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继续道:
“要么按照我接下来的要求做,要么我们现在就离开。”
虽然私心里觉得溜之大吉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的顾虑实在太多。
我不能真的自私自利到把父母留在那样一个舆论风暴的中心,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
“第一,不要再对我有任何过界的亲密举动……”
手机铃声又响起,大概是父母在催久不归席的我回去。
我没有接听,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男人在一旁静静听着。
“第二,回答亲戚的问题要把握分寸,不该说的不要说,最好直接当一个哑巴,让我来说。”
“姐,都开席了,你怎么还没打完电话……”
电话铃声停了,小表弟却被差出来叫我,他的声音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骤然停下。
“第三,聚会结束,我们各自离开,两天前我已出院,不需要你继续照顾。”
不得已靠近了男人,我简明扼要地说完第三个要求,转身走到小表弟身边。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男人脸上的笑容未变,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好,我都听你的。”
但他的顺从没有让我感到丝毫放松,依旧紧绷着神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姐……”
小表弟突然打破了沉默,他拉着我快步上前几步,小声问:
“这就是那个黏上了你的‘演员’?他看上去还挺不错的,又高又帅……”
他说着,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的男人,见对方向自己温柔一笑,连忙回过头来,
“我要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表弟搓了搓手臂,
“他笑得怎么跟个假人似的,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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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烦死了!(猴哥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