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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开口
风,密密麻麻地袭向耳际,掠过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浸入不知何时生出的薄汗,轻而易举勾起一阵接一阵的寒意。
目光所触是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它自脚下延伸出来,又在地面与墙体的衔接处猛地一折,以挤压与扭曲的形状挂在闭合的大门上。
凌飞往后跌了几步踩在平地上。
说不清这样垂眸端详了多久,他倏地转身,大步朝着车上走去,仿佛大脑在长久的停顿中终于恢复了发号施令。
咚——
他重重地合上车门,在无人的马路上翻出一记沉闷的声响,却连挂在挡风玻璃上的一片落叶都未能惊醒。
封闭又逼仄的空间内,唯有引擎孜孜不倦地发出微弱的动静,凌飞无意识地攥紧方向盘,掌心却因为生出了汗而不停地打滑。
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右手的腕表上。
车内的光线很是匮乏,他凝眸分辨了许久,终于将钟针与刻度分割开来,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而不是半夜十一点多。
只是秒针的跳动依旧掐着心脏的节奏。
至少在今晚,直到楚恬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看着那些通通得不到回应的微信、短信、来电,凌飞依旧心存侥幸。
但侥幸的下场往往只有迎头痛击。
精准地摸中他的心思,拔高他的预期,再毫不留情地击碎,最后报以得体从容的姿态,整个过程她完成得得心应手信手拈来。
他幽幽地想着,心脏又往下沉了沉。掌心的虚汗已经被彻底风干,他缓了缓神,伸手拔出车钥匙丢到了中控台上。
这样的状态是不适合开车的。
脑袋吹过寒风突突地生疼,凌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久久得不到舒缓,索性放平座椅躺了下来。
咔嗒!
有什么东西滋溜一下从口袋里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主驾驶座与中央扶手箱之间缝隙,最终投奔向后座的地毯。
他歪扭着上半身,伸长胳膊够了好一会终于摸索到薄薄的触觉,描刻数字的长串凹凸嵌入在指尖的皮肉上。
那是一张银行卡。
当初就是这张银行卡,存储着楚永山借给他渡过创业瓶颈期的资金,后来又存储着他还给楚永山用以支付治疗的费用。
他摩挲着上面的划痕,若有所思地想着。
只是如今不管以何种名义何种方式,这张卡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从容应付代表着拒绝,同时也意味着不需要。
深夜越发地浓重。
凌飞置身于黑暗的吞没中,凝望着几米之外紧闭的客厅窗户,那里一开始尚有灯光溢出,如同已经与周遭的房子浑为一体。
楚恬不会再出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兴许是封闭空间里氧气不足的缘故,大脑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身体亦在疲倦与松懈之间任意摇摆。
须臾,他转眸望向旁边那栋曾经将他拒之门外又住进去的老房子,短短三年,却是他记忆中最安稳的日子。
会有按时亮起的灯……
还有一听到动静就跑过来开门的脚步声……
只是那扇旧式的大门已经布满锈迹,陈年的对联更是从喜庆鲜红褪色到发白,最终只剩下零丁的纸屑粘在墙砖上。
无一不昭示着没人打理的痕迹。
凌飞若有所思地想着,抬手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冷冽的空气奔涌进来,驱逐了几许闷窒又捎来了几许寒意。
他没有理会,沉沉地闭上双眼。
叩!
耳神经冷不丁地砸下一记重敲,凌飞在半睡半醒间猛地打了一颤,堪堪睁开双眼就对上楚恬拧紧的眉心。
唇舌下意识追逐上去想要说点什么,耳朵率先钻入一句铿锵有力的“把车开走”,大脑瞬间被“自己正面临驱逐”的念头支配。
下一秒……
他看着她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竟然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并再次开口道:“把车位挪出来。”
什么情况?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胸膛随着呼吸的粗重而不断加大起伏,将倾未倾的身体写满了不知所措。
直至周遭被鸣笛声淹没。
凌飞后知后觉地扭头望向车外,马路不知何时已经堵上长长的车龙,打破了往日一半通行一半停泊相安无事的状况。
堵车的根源正是一辆大货车,因为载货凸起会刮到电线的缘故而不得不掉头,他停车的位置空出来正好能让大货车完成操作。
咔嚓——
楚恬张了张嘴还想要说明点什么,只见凌飞已经敏捷地抓起钥匙发动引擎,方向盘轻轻一打,便驶进了旁边的小巷。
那是一条极狭窄的巷子,站在马路边只能看到尽头是一堵墙,中间没有一点掉头的余地,不是本村人压根不敢走这条路。
她呆呆地看着握在方向盘上的大手,指骨微微屈着,修长且分明,好像什么东西落在这双手里面都会万无一失不出任何差错。
过了好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后视镜,卡在半道的大货车已经停稳在一旁,巷口的车辆正缓慢地移动着,马路已恢复通畅。
至于解决问题的人……
楚恬再次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凌飞,他目不斜视地正向着前方,下颔线因为专注而绷紧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就像是在延续昨晚的沉默。
其实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看到他的车还停在家门口,虽然也闪过一瞬的惊讶,但惊讶过后就照常去了餐馆。
要不是听闻有顾客在停车时发生冲突,并且一来到现场就看到货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探出身体,她也不会在情急之下找他帮忙。
只不过事实同样也是,即便两人昨晚刚刚进行了一场毫无转圜余地的对话,她依旧打心底信赖他,只要她开口,他就不会拒绝。
他总是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助。
思及此处,楚恬倏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车外,侧后视镜以一种稳妥却不足一掌宽的距离擦过墙体,随便一歪就能撞得粉身碎骨。
她迟钝地想着,此时此刻若是翻出昨晚的谈话,双方要进行怎样一场谈判,才能够同时心满意是地完成这段路?
但没有人说话。
凌飞依旧沉默着,只是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汽车前行的速度,在抵达尽头的那堵墙后,转动方向盘将车平稳地驶出了小巷。
嘟嘟……
手机合时宜地跳出消息,是供应肉菜的老板发来消息,楚恬没有躲躲藏藏,直接点开了语音,随后又掐住手机用语音回复。
“楚老板,货已经送到后门在验收了。”
“好的,朱老板,你晚点能再送一趟吗?我估计有些菜不够。”
“行,那你列个单子发给我。”
“谢谢老板啊。”
虽然昨晚节目开播的热度被无人机占去了大部分,但毕竟关注的人更多了,所以她昨晚就找供应商打底,让他们再送些食材过来。
只是不曾想到,火爆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加上今天又是小短假的第一天,刚刚十一点就上座七八成了。
跟进完供应商那边,楚恬又拨出了另一个电话,接通后开口就直接问道:“老板,我让你打印的现金券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我现在过来拿。”
中午的一波“客似云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晚市就不能毫无准备了,客人要是跑两趟都没吃上,大概率就不会来第三次。
所以她加印了一些现金券待会拿来发,一则能够安抚客人的情绪,二则方便预约晚市的桌子,顺便还能够加上微信做做宣传。
只是这样一来,也是多了笔支出。
楚恬清点了一下手中所剩不多的现金券,也不忌讳凌飞猜出什么,况且他就是始作俑者,总不能给人添完麻烦就两手一摊吧。
“我到了。”她望了望车外朝着电话说道。
话音一落,车子稳稳地在路边停靠下来,只是当她扣动把手的时候,车门却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主驾驶座的人锁住了。
这才是关于昨晚的回应。
楚恬扭头与凌飞对视。
宽厚的大手依旧掌在方向盘上,延伸至结实的手臂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冷峻,眼底的乌青却泄露了当事人的彻夜难歇。
他的周身都裹着一层疲惫。
而他只是安分地看着她,只是从那双坦然又平静的眼眸不难看出,他只是在思考怎样解决餐馆目前的状况。
她回以同样坦然又平静的眼神,大脑却蹦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他在等待她的答案,渴望她能够告诉他可以做些什么。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楚恬表示深刻的怀疑,然而她此时已无暇剖解过往长达十年相处,再从中梳理一个所以然来,又或是纠结缠绵什么别的。
余光扫到车后座的电脑,她随手拿到腿上,打开,输入她的生日登录成功,又点开微信的图标扫码登录。
——是否预约今晚的晚饭
——预订人数、时间
——预订菜式
她潦草地敲出几行字,发送到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上,吩咐道:“你自己找地方带着,整理好,下午三点前发我。”
这样一来,她还能尽早回到餐馆帮忙。
思及此处,楚恬将电脑塞到凌飞手上,却听到他开口追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些人手过来。”
抽离的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她温声应道:“好啊。”
下一秒,中控锁打开,她顺利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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