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我……不喜欢你”近在咫尺的声音不断回荡脑海，他不可置信
　　在他心里，爱的人永远高他一等。他卑躬屈膝跪在他的脚下，一声又声的“对不起”是他对感情流逝的无奈痛恨，恨自己没能力留住爱的人
　　“我真的……”他爱的太深，太蠢，太可怜
　　“等你功名成就，再来找我”季日晴扯开他的手，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独留他一个人跪在原地，嘴中不断痴念“功名，有那么重要吗？……”
　　他离开后的风都是刺骨的，神经早同他决绝的话语中麻痹
　　秋风萧瑟凛冽，撕扯他寸寸皮肤
　　他在最无力的年纪遇到最无力的事，本应是家财万贯的富少爷，却接了个烫手的山竽
　　这好歹是中强企业，可背后空无一人，任谁看了不得感慨？
　　可那时的他还是初入社会的牛犊，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如果不接手，这个家就一哄而散了
　　所有人都不肯帮他，可所有人都逼他
　　子承父业，自古始终。老话说的好，可如今父亲下的一手烂棋，拍拍屁股甩给他了
　　他哪明白该怎么办？
　　他的父亲从来没教过他，他的母亲从来没提起过。而他拼命寻找记忆，可模糊中的记忆都是少年时的成绩，青年时的业绩
　　他迷茫，看不清路
　　他明白，失败的后果就是跌入悬崖，且成功几率极小。他这具身体的极限到底是多少？他想看看，这是一个赌徒的疯子才会做的事
　　第二天的早晨，他就带大年去涟城了
　　这一路，他没少上厕所
　　每一次出来，雪白的鼻尖就红通通的
　　大年关心是怎么了，他却说鼻子不通气，感冒了。听他说感冒了，大年就一瘸一拐地跑去接热水给季日晴
　　“哥哥，多喝点水”大年连脚都站不住，却还担心季日晴的身体
　　季日晴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早熟又懂事的孩子，“大年，你真懂事”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真真实实的感情流露
　　“哥哥，你先睡会儿吧”
　　“哥睡不着，哥想，该怎么给你起名”
　　“哥哥，叫年白吧”
　　季日晴沉思两秒，喃喃道：“徐年白”是个好名字”
　　“哥，我跟你姓”
　　大年的妈妈姓徐，他认为大年是要跟母亲姓的
　　“叫季年白”大年笑嘻嘻的说
　　“绕口”季日晴摸摸他的头，温柔的说
　　季年白可不管饶不绕口，直勾着他的小拇指：“绕口也跟你姓”
　　火车的窗户外，一道道丛木闪过，季年白依偎到季日晴怀里，季日晴眼睛望向窗外
　　“回来了？”抱着女人的男人抬手喂了女人一颗葡萄，听到开门声不以为然的说
　　项泉听了男人的声音，眼皮都不愿意抬。他换了鞋子，埋头直进房间
　　“连招呼都不打了”男人抖抖手中的烟，闷闷吐槽。女人纤细的胳膊环绕男人的脖颈，神态尽显妩媚多姿
　　“孩子都大啦，也该有自己的私事”说着，便与男人吻了起来
　　项泉翻看手机里满满当当的信息，一回家戾气莫名其妙的变大
　　“一群废物！”压抑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看着一条条被驳回的合同，他面目狰狞。心脏都气得不受控制的乱跳
　　自己辛辛苦苦去外面应酬，结果内部就这么潦草敷衍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把他们全撕了
　　越是气越是崩溃。他猛然眼前发黑，身体一沉。项泉赶紧手扶床边，缓缓蹲下
　　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管家的妈，养小三的爸
　　真是荒唐……
　　在他看来，这个家已经没必要了，散了也是早晚的事。他噗嗤大笑，如发疯般不可控制
　　他的腹部被身体颠扯得生疼。应酬了整整一晚上，再醒过来还是要继续为生活卖命
　　每当太阳升起时，他又迎来疲惫的一天
　　“他的情况很危险，但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你看”医生指着X光图，说：“这里和这里需要重新接，断的太狠”然后他转身拿来病单，扶了扶眼镜，说：“恢复还是有很大可能的，您不用担心”
　　季日晴闻言松了口气
　　“先做手术”医生把病单给季日晴，“去前台缴费”
　　季日晴接了病单，看着上面的内容陷入困境
　　先前他已经在大年身上花了两三万治皮肤病，现在要缴更多的费用。手术之后还要住院做康复训练，就算把他卖了也凑不够钱
　　他短暂犹豫一秒，便接受了所有
　　既然自己做了，那因果报应，该由自己承担。他掏出所有积蓄，再加上临时找的工作差不多能凑够手术费，如果实在不行……
　　那就贷款
　　之后，繁华锦灯的陌生的城市多了一个不停奔波的影子，每天干三四个兼职。虽说累，但看见大年慢慢好起来他觉得值了
　　大年康复的很好，楚鸽知道这事后便也搬过来照顾他们
　　“你江哥最近有点忙，这些钱你就拿着”楚鸽风华依旧不减当年，快步入三十的人了还像少年一般神采奕奕
　　他掰开季日晴的手：“别什么事都埋心里，要不是黄余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这事”
　　“老板他……”
　　夏末时分，正是楚鸽与江翔结婚的那天。他不知道楚鸽认识黄余，黄余也不知道楚鸽认识季日晴
　　后来酒席上相聚，才明白都是一家人
　　现在季日晴有事，黄余不好自己离开。告诉楚鸽了，楚鸽听是季日晴遇到麻烦了，着急忙慌坐飞机飞过来
　　“既然我们来了，你就把那些工作辞了吧”楚鸽坐到大年旁边，给他剥了个香蕉，眼神却飘向季日晴
　　“给你打电话你说没事不用担心，现在把自己累成这样，这么不让我担心？”
　　“哥，又让你操心了”季日晴手指环绕衣角，压低声音像个犯错的小孩。明明是自己一时冲动，还让他们担心……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两家话”楚鸽气话归气话，看着眼前的日渐消瘦的弟弟不由心疼“别哭哭啼啼的了”他忽然想起件事，起身拉着季日晴出去
　　“我问你，那天那个赵祈星是怎么回事？”
　　“……”
　　楚鸽看着闭嘴不说话的他，沉闷哼了一声
　　“没事，凡事有我”他拍拍季日晴的肩膀。季日晴现在的样子真像曾经孤鸟离家的他，那满是憔悴却是眼角还留着滴皎洁
　　季日晴沉着头，双眼盯着鞋尖，他与楚鸽好久不见
　　自己明明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这么大的事楚鸽没有怪他，反倒给他搭把手，共同抗难
　　“哥，我……对不起你们”
　　“都过去了，还提那干嘛”楚鸽指尖抹过他的脸颊：“好好照顾他和自己，既然决定了，那就要负责到底”说着，他眉间舒展，微微一笑
　　季日晴噙着泪，强忍心中的酸疼
　　“哥……”
　　“行了，赶紧去吃饭吧”楚鸽还是那样温柔的人，他偏头示意季日晴看，“屋里的小家伙开始急了”
　　楚鸽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季日晴擦了把鼻子，坚定的点头
　　季日晴推开病门，楚鸽便沿空荡的走廊出医院了
　　涟城市的医院像是公园，门口就是鱼塘。一排排大树接连不断，楚鸽环视周围的环境。走了几步，趴栏杆上，见游来几条红白相间锦鲤，他将脚边的小石子踢下去，荡起波波涟漪。那些锦鲤纷纷游来，他自顾自乐地又踢了几个
　　“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循着熟悉的声音回头，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大衣，裹着蓝白色围巾的一米九男士从绿化带旁边过来
　　“忙完了？”楚鸽问
　　江翔没回答他的话，走来蹲他面前给他披上自己的大衣：“乖乖，冷不冷？”
　　涟城冬天来得早，江翔不知道涟城这么冷，一下车就被冻得感冒了。他不得已跑去商场买了身冬装，顺便给季日晴和大年也买了身过冬的衣服
　　“……”楚鸽：“买药没？”
　　江翔还想犯贱，被楚鸽冷不丁的质问，心一下子萎了
　　他猛搓手心，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温度。江翔轻轻捧着楚鸽的脸，笑眯眯的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楚鸽脸颊两边被他的大手覆盖，江翔的手还是冷，于是他的手又叠上他的手：“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江翔笑嘻嘻地凑上去，想亲楚鸽的脸。楚鸽别过头，说：“一会儿，先去看看小晴”
　　江翔鼻腔里嗯了一声，趁楚鸽站起来的功夫搂住他腰，在他耳朵旁边悄悄说：“付常庚不让我来，我偷跑过来的”
　　“不怕被逮住？”
　　“怕啥？”江翔漫不经心说：“反正他就是给我擦屁股的”
　　楚鸽知道他俩不对付，但付常庚到底还是他表叔，况且还是江烟庆专门请过来扶持江翔这个不争气儿子的。再怎么说眼里也不能没有长辈
　　楚鸽斜瞪他一眼，恐吓道：“当心江爸打你”
　　楚鸽特别尊重二老，倒是江翔这个逆子
　　“打我？那我就带你跑国外过蜜月”他话还没说完就委屈的不行
　　楚鸽一侧头就看见江翔嘴巴撅得高，他就知道他还在生气：“还揪这事不放？”
　　“我只恨我晚生几年，要是生早了，我就挑他们结婚的时候给他们添乱！”江翔越说越生气，刚结婚甜头还没吃呢，就给他俩踢公司里打键盘去了，忙的时候连面都见不到！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好了好了，江爸和白爸不是说等这事过去之后补吗？”楚鸽牵着他手，耐心哄他
　　他说：“那不一样”
　　他问：“哪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江翔很少闹小孩子脾气，只是他太生气了
　　“好，别跟他们呕气了”
　　江翔满肚子气没处撒，楚鸽还不向自己，他气得头晕：“到底谁是你爱人啊！”
　　“好好好，江小朋友，别生气了嘛”楚鸽一开口他的小脾气瞬间消了大半
　　“嗯……”他微微低了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说：“我只是心疼你”
　　楚鸽愣住了，他从来不觉得江翔欠他什么，反倒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我没有觉得我受委屈了”他食指弯屈轻轻划过他的鼻子，“倒是你，天天因为我哭”
　　“我以为……你跟我在一起会永远永远幸福，我……”他哽咽了声，继续说：“我想给你我所想的幸福，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因为你做到了，所以才没有发现”楚鸽微笑着贴近他的脸。原来是这事，不得不说江翔一直特别关注楚鸽的一切。生活上、语言上、情绪上甚至连楚鸽自己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劲，他就已经自责上了
　　江翔的眼睛永远倒映着楚鸽的点点滴滴。关于楚鸽，他比任何还要敏感
　　“可是，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他始终低着头，轻握楚鸽的手腕。像是犯了错的囚犯，怕一抬头，得到了审判
　　可这里只有风与叶，以及他温热的爱人
　　“但你不是也给我幸福了吗？”楚鸽说
　　“那不一样……”
　　“……”楚鸽定了定神，深吸口气
　　“我是你的爱人，对吧？”
　　“对”
　　“我跟你结婚了，对吧？”
　　“对”
　　“我说过陪你一辈子，对吧？”
　　“对”
　　楚鸽扶正他低沉的脑袋，认真的看着他湿润的眼瞳，说：“因为是你，我万般苦也吃得”
　　“……”江翔不敢听，可真的万般苦他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吃？
　　江翔抿了抿唇，强压住不争气的眼泪，“对不起”
　　“别乱想”楚鸽替他抹去眼下欲下坠的泪珠，不察觉地笑道：“鼻涕都流出来了”
　　江翔被他这么一说，破涕而笑
　　……
　　病房内
　　季日晴吃口饭季年白还一直盯着他看，季日晴感觉有点尴尬
　　“大年，怎么了？”季日晴将勺子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咽了
　　“哥，咱们别治了，回家”大年莫名其妙的说这话，季日晴也不知道为啥。他只知道，大年特别懂事，这话不像他能说出口的
　　“瞎说什么呢”说着他放下碗筷，坐大年旁边，“想到难过的事了？”
　　“我想回家”
　　大年身上插满了管头，两条腿绑满绷带。这种处境再加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里，性格慢慢也变得敏感。他和季日晴一样，有什么事都表现的不冷不热
　　“医生说再过两月儿，就可以出院了”季日晴安慰道
　　终于快熬到头了，他由衷的为他高兴
　　大年听了他说的话，沉默了，他像是思考很久，深思熟虑的说：“哥，这些天你为了我忙东忙西，我不说，但我知道。把我卖给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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