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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匙 011
房门在邝斯年身后合上。
童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机械地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去。
花白的路灯下,她看到了一具花白的身体。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地面上,遮住了脸。血是红到发黑的,在那具身体下融化成厚重的巧克力。
童鸢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像极了三年前赶回家的路上。
她将邝斯年临走前的话抛诸脑后,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往门外冲去。电梯刚好上行,打开门的瞬间,童鸢钻了进去,将往上的楼层按键全部按亮。
电梯逐层停靠。
十二层,不是。十三层,也不是。
灭掉的按钮不断增加,直到第二十四层,心脏的跳动在童鸢的耳朵中引起轰鸣。
二十四,那是段书艺曾经按下的数字。
电梯门开了,童鸢看见了邝斯年。
邝斯年身前,是一扇打开了的入户门,有照片洒落一地。
屋内的灯光蔓延到邝斯年脚下,擦亮了照片。童鸢看得清楚,照片上是男女交错的□□。
男人的脸总是被切割在取景框外,只留下或大或小的肚腩,穿金戴银的脖子或手指,以及时有时无的纹身。而女人笑得灿烂,和童鸢所认识的那张脸一样,微胖的脸颊尚带着稚气和未被磨平的骄傲。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了照片上,溅起渺小的水花。
童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哽在她的喉咙上。她动了动嘴唇,邝斯年的手轻轻拂了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
那手略微一用力,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有风从窗户灌入,卷起纱帘和散落满室的照片。
金诺贤站在窗前,手里握着的是少女的浴袍。浴袍在他手中扬起,如羽翼落下,盖在了段书艺身上。
几乎所有目击者都被带回了侦查局问话。
提问童鸢的,从邝斯年换成了两名女探员。其中一位,童鸢之前见过,是邝斯年的搭档,安小贝,另一位则是陈莉。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快又碰面,安小贝和陈莉的脸上都带着些许讶异。
安小贝问童鸢:“你跟段书艺是怎么认识的?”
童鸢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差不多半个月前,我们在‘厨力觉醒’节目组里第一次见面。我们都是参演者。”
安小贝:“在你看来,金诺贤和死者段书艺是什么关系?”
童鸢:“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情侣。但……后来我分别问过他们,他们都没有承认。”
陈莉:“听节目组的同事说,你们曾有过争执,这是真的吗?段书艺曾经欺负过你。”
“没有。”童鸢立刻否认。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表现得过激,以免引起误会。她在脑海中整理着措辞,说:“我想,他们所说的争执,应该是指节目中的一个环节。当时,名厨需要现场选择学徒,组队带教。大概是为了节目效果,金诺贤先选择了我。此后,段书艺稍微显得有些激动,仅此而已。”
陈莉:“据了解,12月26日的时候,你在节目中所使用的炉灶忽然起火,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童鸢:“你怀疑是段书艺报复?”
“你觉得呢?”
“不是她。”
“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最后是她扑灭了火。而且,在之后的录制过程中,她虽然有点孤傲,但从没有为难我,还教我很多技巧。”童鸢盯着陈莉的双眼,说,“所以,我没想过要她死。”
陈莉也在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才移开了视线。
安小贝:“童女士,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当时赶到二十四层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童鸢:“一地的照片。”
“怎样的照片?”
童鸢:“我不想说。但我觉得,照片应该不是段书艺拍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
在被邝斯年按住脑袋的时候,童鸢的意识曾有过一瞬间的空白和错愕。她想起了被烈火包围的在哈兰的家。可冷飕飕的风将她吹醒了。
她从邝斯年的手臂中挣扎出来,去搜索段书艺坠楼前的痕迹。
“你们应该能找到的,”童鸢说,“靠近大门的餐桌上放着刚开封的快递盒,地上有剪刀,有几张照片被剪碎了。那几张照片下刀的地方出奇的一致,还有明显的起皱,应该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将好几张照片一起绞下去。除了快递盒,餐桌上还有生日蛋糕,未吃完的牛排和洒落的红酒。他们很可能有过争执。可在现场……金诺贤没有愤怒、激动或者谩骂,而是出奇地安静,甚至……”
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
童鸢想不明白。即使不是情侣,能够让一个女生安心地在他面前穿着浴袍,应该也是很要好的关系。也许,段书艺正想要借着生日的这个机会,和金诺贤有进一步发展。可那些照片又是……
童鸢沉思的片刻间,安小贝和陈莉交换了个眼神,结束了这场询问。
在安小贝和陈莉看来,童鸢的观察出奇的准确。除了金诺贤,段书艺的家里还存在非常多疑点。
一个刚满十九岁的独居女孩,吃穿用度皆是顶奢,明牌珠宝放满了衣帽间。饶是已经小有名气的模特兼网红也无法做到如此奢靡。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有钱人,不买房不买车,蜗居平民公寓,上下班坐地铁?说出来谁信?光是从投资保值的角度就已经说不过去。
显然,花钱的人和挣钱的人,不是同一个。
可要说段书艺被包养,安小贝和陈莉问遍了那一栋楼的保安和住户,却从未见有人提起她身边还出现过什么大哥、义父。
唯一风评不好的,就是她喜欢喝酒,还总在凌晨喝得烂醉,在电梯里吐了一地,给清洁人员造成了不少麻烦。而每一次,都是金诺贤给她收拾残局。
另一间询问室里,金诺贤对此一言不发,依旧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将散下来的小辫扎紧,然后看着拷在桌面上的手掌,发呆。
他对邝斯年和刘毅的提问充耳不闻。任由他们红白脸唱尽,只等律师过来。
“怎么办?”安小贝看了眼一桌的照片,拿出眼药水,仰头滴下,说,“这家伙明显是关键人物,但要怎么在二十四小时内撬开他的嘴?”
陈莉从鉴证科回来,将报告放到桌面上,说:“从这上百张照片中,采集到大量指纹,其中大部分是死者的,极少部分是金诺贤的。快递盒上也有指纹残存,但是来自快递小哥的。另外,房间中还发现一个密实袋,上面有细微破损,和那摞照片的四个棱角相吻合,应该是用来放照片的。密实袋上只有死者的指纹。”
邝斯年:“确定没别的指纹了?”
陈莉又看了眼报告:“没有。”
刘毅嚼着能量棒,说:“这也太干净了吧。”
安小贝:“快递盒里不是还装了个脏脏的便携式照片打印机和几张空白相纸?”
陈莉:“上面同样只有死者的指纹。而且这种打印机一般要联网。信息组尝试过复原数据,但并未找到任何联网记录和打印记录。死者的手机也没有相关记录。所以那相机……很可能并未使用过。推测,是被人为做旧的。”
邝斯年:“寄件地址呢?”
刘毅:“盗用的身份信息。是不是可以排除是死者网购了?”
安小贝:“如果想要吓唬死者,为什么还要寄一台打印机过来?”
陈莉:“掩饰?”
刘毅:“图什么?”
安小贝:“伪装成是死者自己发疯,然后跳下去?刘毅,你当时不是在楼下吗?你有看到什么吗?”
刘毅:“从我车内的角度,其实观察不到二十四层这么高。事发的时候,我只依稀听到一阵笑声,人就掉在面前了。但我有注意到他们回家的时间。冯美宝是六点半准时买好菜回到家。然后八点一刻,童鸢回来了。又过了一刻钟,段书艺拎着蛋糕回来。九点的时候,老大来了。又过了二十分钟,金诺贤也开车来了,没带任何东西。”
安小贝:“所以,从金诺贤来到现场,到死者坠楼,中间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邝斯年:“而我赶到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当时没发现有其他人出入。”
陈莉:“现场并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检测出其他人的DNA。这么看真的很像是她主动跳下去的。”
邝斯年想起了童鸢之前遭遇的事。几乎所有的生命威胁都是伪装而成的意外。但现在下结论,未免过于武断,还得有关键证据。
他问安小贝:“死者家属呢?”
安小贝:“她的爸爸和舅舅都还在监狱里,出不来。奶奶在市一住院,没办法过来。”
邝斯年:“住院?”
安小贝:“胃癌晚期,已经昏迷三天,靠输液吊着。”
办公室霎时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知道,这是“命不久矣”的意思。
刘毅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在各位同事身上游移,直到能量棒吃完,他才开口问:“所以死者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邝斯年:“会心银行那边有回复吗?”
安小贝立刻拿起电话:“流程我再加加急。”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陈莉盯着照片上那些或肥或瘦的身体,一边将上面曾出现过的纹身和首饰描下来,一边喃喃自语:“要是信息组能出一个肌肉识别功能就好了……对了,老大,你不用去照顾一下你的女朋友吗?她好像还在外面等着。”
邝斯年正看着白板沉思,闻言,刚进嘴里的咖啡差点喷了出来。
“她不是我女朋友。”
陈莉手下不停,说:“那就是还没在一起咯。”
“……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一起长大,仅此而已。”
再说了,童鸢在等的是金家人,不是他。可这话,邝斯年没有说。
此时,刚离开不久的安小贝再度推门进来,说:“老大,司马荷生来了!”
司马荷生,金少立的妻子,金家六少奶,在平安夜坠海事件发生的十天后,一直没有露面的她终于结束在国外的商业行程,回来了。
金少立尚在昏迷,司马荷生没去医院,一下飞机就赶到侦查局,来解救金家年纪最小的孙子辈。
走廊的长椅上,童鸢看向突然被推开的大门。
深沉的夜色,黎明将欲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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