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王座

　　马车在帝都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穿行，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废弃的旧仓库前。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湿气、金属和煤烟的味道。卡西恩率先下车，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随后向伊莱拉伸出手。
　　“铁砧工会的地下拍卖会，就在里面。”他低声道，那枚锈迹斑斑的齿轮徽章在他掌心泛着陈旧的光泽。
　　伊莱拉扶着他的手走下马车，深紫色的顾问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近乎黑色。她微微颔首，跟随卡西恩走向一扇毫不起眼的侧门。门上有不起眼的锤与砧印记。
　　门内别有洞天。喧嚣声、热浪和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地下空间被临时搭建的煤气灯照得通明，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灯光下晃动——裹着斗篷的贵族、穿着皮围裙的工匠、眼神精明的商人，甚至还有一些气息非人的存在。中央一个高台上，拍卖师正声嘶力竭地叫卖着一批据说来自精灵遗迹的奥术水晶。
　　卡西恩护着伊莱拉，穿过拥挤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角落一个用厚重帆布隔开的工作区。他掀开帆布一角，里面的景象与外面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热浪更甚，一个矮小的身影正站在铁砧前，挥舞着一把与她体型不成正比的重锤，敲打着一柄即将成形的剑胚。每一次锤击都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火星溅在她满是汗水的脸上和结实的臂膀上，她却毫不在意。她扎着几条沾满油污的辫子，身上穿着硬皮甲，上面满是烧灼和刮擦的痕迹。
　　直到剑胚被投入水槽，发出剧烈的“嘶嘶”声，腾起大片白雾，她才转过身，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粗鲁地擦了把脸。她看起来年轻，圆脸上点缀着几点雀斑，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她刚刚锤炼的刀锋，先是扫过卡西恩，带着一丝熟稔，然后毫不客气地落在伊莱拉身上，上下打量，带着纯粹的、工匠式的审视。
　　“狼崽子，掐着拍卖会的点来找我，准没好事。”贝丝·铁砧的声音洪亮，带着矮人特有的粗粝腔调，压过了外面的喧嚣，“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需要奇迹’的主顾？”她的目光停留在伊莱拉深紫色的袍角和若隐若现的蔷薇纹样上，撇了撇嘴，“宫廷的人？我可伺候不起。”
　　卡西恩将带来的皮质包裹放在旁边一张堆满工具和零件、勉强空出一角的桌子上，解开。里面露出几块矿石样本：泛着幽蓝寒光的北境寒铁，布满星辰般斑点的星陨金，还有几样闪烁着不同奇异光泽的金属。
　　贝丝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几步跨过来，像对待情人一样轻柔地拿起那块北境寒铁，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又对着灯光仔细观察星陨金的内部结构，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上等的冰原寒铁芯……这星陨金，纯度罕见！好东西！”她抬头，再次看向伊莱拉，眼神里的排斥稍减，但审视意味更浓，“就是为了她？”
　　“伊莱拉·霍索恩。”伊莱拉上前一步，平静地自我介绍，“我们需要能保护自己、也能对抗黑暗的武器和装备。不仅仅是杀戮，更是守护。”她重复了之前对卡西恩说过的话，目光坦诚。
　　贝丝抱起肌肉虬结的胳膊，歪着头：“我听说过你。最近坊间都传疯了，说有个身上会冒花香的小姑娘眼里冒着金光把最近出现的怪物一眼就干死了，什么说法都有，我倒是想一探究竟，你怎么把怪物打死的？”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伊莱拉垂在身侧、据说受过重伤如今却光洁如初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好奇，“你的血……很有趣。”她用的是评判材料的语气。
　　伊莱拉没有解释，也没有深究。“我们需要你的技艺，贝丝女士。卡西恩首领认为，只有你能做到。”
　　贝丝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那块星陨金，在手里掂了掂，又看向伊莱拉，眼神在绝世材料和伊莱拉这个“有趣”的存在之间来回逡巡。外面拍卖师的叫嚷和人群的喧哗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材料不错，”贝丝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松动了许多，“理念也还算对我的胃口。不像那些只想着打造杀人利器的蠢货。”她话锋一转，指向伊莱拉，“但是！光有材料和想法还不够。我需要看到潜力，值得我贝丝·铁砧投入心血、甚至可能得罪太子那帮疯狗的潜力！”
　　她也不等伊莱拉回应，风风火火地在一旁的废物堆里翻找片刻，拿出两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金属薄片，上面似乎有些模糊的刻痕。“喏，试试这个。”她把金属片分别塞到伊莱拉和卡西恩手里，“用你们的力量，随便什么方式，灌注一点点进去！就一点点！”
　　卡西恩先行动作。他握紧金属片，闭目凝神，当他再张开手时，那灰色金属片上的模糊刻痕竟隐隐流动起一丝微弱的银芒，仿佛沉睡的符文被短暂唤醒。
　　贝丝点点头，灼灼目光钉在伊莱拉身上。
　　伊莱拉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力量涌动的感觉，尝试引导体内那股温暖而陌生的洪流。指尖微微发热，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光晕顺着她的指尖，流入金属片。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鸣。那灰色的金属片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上面的刻痕不仅亮起柔和的金粉色光芒，纹路本身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缓慢地生长、蔓延，变得更加复杂、精致，甚至隐隐构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轮廓！同时，一股极其清淡、却真实存在的蔷薇芬芳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工坊里的金属和煤烟味。
　　贝丝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抢过伊莱拉手中的金属片，凑到眼前，手指近乎颤抖地抚摸着那自行生长的纹路，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惊叹：“生命自适应性……能量引导性增幅……还有这净化特性……不可思议！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活’的金属！传说中的共鸣金也没这么……”
　　她抬起头，看着伊莱拉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狂热与兴奋，仿佛发现了超越一切已知材料的瑰宝。“我加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圆脸激动得发红，“但有条件！第一，我的工坊，我的规矩！第二，你们弄到的好材料，优先给我！第三……”她指着伊莱拉，眼神灼热，“你要配合我做一些……嗯……绝对安全的小测试！我要搞清楚你这力量对材料的影响！”
　　伊莱拉看着眼前性情直率、技艺痴狂的矮人工匠，心中一定。她伸出手：“欢迎加入，贝丝。条件我们接受。”
　　贝丝用力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伊莱拉微微蹙眉，但她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成交！让我们先弄点实在的……”她目光在伊莱拉和卡西恩之间逡巡，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看你俩之间的能量联系有点意思……先给你们做一对‘传讯符文’试试水！用这些边角料就行！等着，很快！”
　　蒸腾的热气和金属撞击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就在贝丝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将那块被伊莱拉力量影响后产生神奇变化的金属片视为新宠时，一道阴影切开满屋的白色雾气，
　　那是一只北境雪隼，羽翼挟着高海拔的凛冽寒气，精准地落在卡西恩早已抬起、覆着皮护臂的右臂上。隼鸟显然经历了极限飞行，胸羽凝结着冰霜，喙边带着凝固的血沫。它的爪上紧紧抓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冰晶，在炉火映照下折射出不祥的幽光——北境特有的“冰笺”。
　　卡西恩解下冰晶的动作异常缓慢。伊莱拉注意到他古铜色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冰晶在他掌心竟开始融化，蒸腾的寒气中，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景象浮现出来——皑皑白雪被浸染成暗红色，狼形态与人类形态的残破躯体散落四处，一个北境村庄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银风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粗糙的砂石磨过，“没了。一夜之间。”
　　伊莱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记得卡西恩某次随口提起过，银风村是北境最大的狼族聚居地之一，坐落在圣山脚下的山谷里。
　　“伤口很奇怪，”卡西恩的指节捏得发白，掌心融化的冰水从指缝滴落，“带着黑暗能量的腐蚀痕迹，不像寻常兵器，也不像野兽……倒像是某种禁忌的诅咒法术留下的。”
　　贝丝的锻锤“咣当”一声砸在铁砧上，工坊内霎时只剩下炉火不安的噼啪声。
　　“萨芙在祖灵殿前举行了血祭。”卡西恩抬起眼，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暴风雪在酝酿，“她声称得到了祖灵的启示，指认这是吸血鬼贵族背信弃义的阴谋，要求部族即刻血债血偿。”
　　伊莱拉立刻明白了局势的危急。萨芙作为狼族首席女祭司，她的预言和仪式在族中拥有无可替代的分量。她的论断，足以点燃所有狼人心中的复仇之火。
　　“三位长老争执不下。”卡西恩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战歌氏族的长老支持萨芙，要求宣战；霜牙氏族坚持必须先彻底调查；灰鬃氏族仍在观望，但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
　　他转向伊莱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平日里那种沉默护卫的收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决绝，每一道轮廓都显露出北境统治者的本质。
　　“萨芙的预言正在撕裂部族的团结。”他字句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必须在整个北境被拖入战火之前赶回去。”
　　伊莱拉看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串狼齿银链，那些传承自先祖的信物，此刻仿佛凝聚着整个部族的重量。
　　“需要我在这里做什么？”她问，声音平静。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混杂着审视、托付，以及一丝来不及深究的忧虑：“留在帝都。查清这背后的真相。如果真是太子……或者别的什么人的阴谋，帝都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动作却顿住了。他的手从银链上移开，解下了其中一枚特别的狼齿。这枚狼齿比其他的略小，色泽温润如骨玉，顶端镶嵌着一粒微小的暗蓝色晶石。
　　“拿着。”他将狼齿递到伊莱拉面前，声音低沉，“这是我的母亲留下的。里面有我的气息，戴着它，北境的狼群都会认得你。
　　贝丝啐了一口，弯腰捡起地上的锻锤，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严肃：“给我到日落时分。在那之前，稳住局面，别让那几个老家伙和那个神神叨叨的祭司把北境给点了！”
　　伊莱拉站在原地，听着重新响起的锤声。这一次，每一声敲击都带着不同的分量。
　　她低头看着掌心，卡西恩留下的狼牙散发出如玉般的温润的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冰凉质感。它像一颗沉睡的种子，蕴含着北境风雪的力量。
　　北境风云涌动，帝都暗流汹涌。卡西恩的暂时离开，带走了强大的武力庇护，却也迫使她必须更快地独立，更快地构筑起真正属于“蔷薇”的力量。
　　此时在城北维克多的实验室的炼金实验室，烛火在布满刻痕的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维克多·索恩站在一张堆满古籍的工作台前，苍老的手指正轻轻抚过一页泛黄的羊皮纸。纸上绘着一个复杂的法阵，中心缠绕着蔷薇与狼首的图腾。
　　“老师。”一个裹在斗篷里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廊的阴影中，“北境银风村的消息传开了。”
　　维克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法阵上，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消息。“萨芙的反应呢？”
　　“如您所料。她在祖灵殿前举行了血祭，指控吸血鬼贵族背信弃义。战歌氏族群情激愤。”
　　“卡西恩必定要回去了。”维克多终于抬起头，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时机正好。”
　　“伊莱拉小姐那边……”
　　“她会在这里试图查明真相。”维克多打断他，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年轻人总是充满探索欲。让她去查吧，有些路需要她自己走，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蔷薇图腾上，“通知我们在观星台的人，可以开始准备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北境的烽烟吸引时，正是我们完成最后步骤的最佳时机。”
　　“是。”黑影躬身，悄然退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维克多独自站在烛光中，目光重新落回那复杂的法阵，低声自语，像是说给某个不在场的人听：“怜悯是高尚的，孩子，但要拯救这个的世界，有时需要触碰那些……连光都畏惧的角落。”
　　旧钟楼后院
　　暮色渐沉，院子里点起了火把。老烟斗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熙攘的人群。新来的退役士兵在分享战斗经验，几个低阶法师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妇人们在厨房里忙碌，孩子们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北境出事了。”独眼老兵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听说整个银风村都被屠了。”
　　老烟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暮色中消散。“多事之秋啊。”
　　“卡西恩首领走了，咱们这里……”老兵的声音带着担忧。
　　“天塌不下来。”老烟斗打断他，用烟斗指了指院子里那些忙碌的身影，“看到了吗？这些人，他们不是为了某个首领而来的，是为了那个丫头，为了她带来的那点不一样的信念。”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只要那信念还在，这里就散不了。去，让大家都警醒点，非常时期，眼睛都放亮些。”
　　老兵点了点头，快步融入人群中。
　　老烟斗独自站在暮色里，望着帝都方向那片被宫殿巨影笼罩的天空。他经历过太多风雨，嗅得出山雨欲来的气息。卡西恩的离开抽走了一根支柱，但也让某些潜藏的东西浮出水面。他相信那个黑发紫眸的丫头，她身上有种比血脉力量更坚韧的东西——那是能在绝境中生根发芽的种子。
　　皇帝书房
　　马库斯皇帝放下手中的密报，指尖在光滑的黑曜石桌面上轻轻敲击。侍立在一旁的内务大臣屏息凝神。
　　"银风村……"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你怎么看？"
　　内务大臣躬身："陛下，此事颇为蹊跷。现场痕迹指向血族，但太过明显，反倒像是有人故意嫁祸。"
　　一位武将冷笑到："狼人会相信吗？他们向来冲动易怒。"
　　另一位大臣迟疑道："殿下，是否需要增兵边境？"
　　皇帝摇头："不必。此时调兵，反而引人猜疑。传朕旨意：第一，以帝国名义致哀，抚慰狼族；第二，令边境守军提高警戒，但不可越境；第三加大对北境的粮食援助，以示善意;第四"他顿了顿，"命暗卫彻查此事，朕要知道，是谁在朕的帝国里玩火。"
　　精灵部落
　　精灵长老将一枚枯萎的叶片放在水晶镜下。叶片上的脉络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
　　"这是从银风村带回来的？"他问。
　　年轻的随从点头："是的，长老。我们在现场边缘发现了这个。"
　　使节面色凝重："这不是血族的魔法，也不是人类的力量。这是……上古黑暗魔法的痕迹。"
　　"您是说，有人在试图唤醒古老的存在？"
　　"恐怕是的。"长老站起身，"立即传讯，让议会加强所有上古封印的看守。同时……"他沉吟片刻，"我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位霍索恩小姐。她的血脉力量，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重要。"
　　北境，霜牙氏族长老帐内
　　炉火熊熊，映照着老狼人脸上的爪痕。他摩挲着手中的霜狼牙齿，听着属下的汇报。
　　"萨芙祭司要求所有氏族共同出兵，为银风村复仇。"
　　长老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复仇？向谁复仇？就凭那些似是而非的痕迹？"
　　"可是长老，银风村的血不能白流！"
　　"正因为不能白流，才更不能被人当刀使！"长老猛地站起身，"在卡西恩回来之前，霜牙氏族按兵不动。派人盯紧战歌氏族的动向，但绝不允许我们的人跨过边境线。"
　　他走到帐边，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告诉萨芙，复仇需要证据，更需要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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