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之下

　　佘蔓再睁眼车已经驶进了院子，车内的音乐也被关的很小声，怪不得睡得这么沉，甚至做了个梦，梦里是零零碎碎的小时候，甚至还有陈希望。
　　那时候还没有弟弟家里只有一个佘蔓，陈希望虽很少给她好脸色看但总归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她的。
　　佘才说好听点是个“妻管严”，街里街坊说他难听点就是个“没主心骨”的。
　　陈希望有时骂得难听了，佘才总会偷偷用私房钱买好吃的或者是什么小玩意哄她。
　　佘才很爱拍照，在佘蔓刚出生时就买了相机，那台相机里三分之二都是佘蔓，陈希望对此不屑一顾。
　　佘才没事就把佘蔓抱在自己腿上打开相机一张一张看，然后说这个打印出来，那个也打印出来，做成相册。
　　做相册要很多钱，佘才的私房钱当然不够，他就问陈希望要，陈希望气得把碗摔了俩人大吵一架。
　　那是弟弟出生的第一年。
　　佘蔓知道家里并不穷，甚至比那些爱嚼舌根子的邻居要好得多，佘才在一家公司里做小领导，每月除了一点零用，就全部上交，只是陈希望对自己总是很吝啬。
　　然后就是弟弟死的那一年，佘才很少抽烟，那晚烟灰缸里的烟都要挤不下。
　　本就严厉的母亲对她更严厉。
　　佘蔓接受了这一切，直到第二个弟弟的到来。
　　陈希望好像又活了过来，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了佘育光跟前。
　　佘蔓嫉妒，就和佘育光打架，可常年瘦弱的她怎么打得过吃得人高马大的佘育光，佘蔓被摁在地上满脸是泥哭着找陈希望的时候，只换来陈希望的一句冷言“你贱呢？非得惹他。”

　　佘育光笑得狰狞愈发得寸进尺，甚至不让佘才去给佘蔓开家长会，缠着佘才直到家长会结束才到。
　　那是佘蔓最生气的一次，她扑到佘育光身上，死命地咬他，就连陈希望都被她吓到了，佘才从后面抱着佘蔓想要把她拽开，佘蔓越咬越紧像是要从佘育光身上撕下一块肉一样。
　　最后是力竭了，瘫坐在地上，满嘴的血，陈希望把哭得震天响的佘育光从地上拉起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佘蔓一眼“你疯了？他是你弟！”
　　佘蔓如同一个破布玩偶一般，僵硬地抬头，“我呢？我还是你女儿么？”

　　车外的冷风灌进来把佘蔓彻底吹醒，她默默跟在靳云长身后，昏暗灯光映照下，靳云长的影子将她完全包裹，佘蔓像是发现了好玩的游戏，亦步亦趋地走在靳云长的影子内幻想影子以外有可怕的怪兽，缩小步子让自己呆在一小块“安全区”。
　　直到...
　　“哎！”佘蔓捂着脑袋愣愣的站在原地。
　　靳云长回头看她的表情很是无语，佘蔓尴尬地揉揉脑袋“怎么说停就停...”
　　靳云长挑挑眉，佘蔓硬生生把尾音咽了回去，心里暗暗扇自己巴掌，上次的账还没算，这怎么就又得意忘形了？
　　好在靳云长并没有说什么，一进屋就去了书房。

　　靳云长靠在书房的沙发椅中翻了几页PPT就再看不进去。
　　为什么要去接佘蔓？
　　他到现在才有空想这个问题。
　　在坐上车之前，他刚和靳天阔结束一场争吵，靳天阔气得在电话那头直喘粗气，最后撂下一句“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就挂了电话。
　　然后王叔就来汇报，发现学校的某个老师和靳天阔那边有接触。
　　这些细微的信号，都在告诉他，父亲的手正在试图越过他直接伸向佘蔓。
　　当时他是怎么样呢？
　　靳云长阖着眼回想。
　　愤怒？为了“保护”？
　　靳云长习惯了为所有事情找到合理的动机。
　　这次又为了什么呢？

　　路远被于晨曦锁在家里即便他尝试了各种方法，甚至试图从二楼跳下去都被于晨曦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于晨曦拢拢睡袍打了个哈欠“老爷子断气之前你一根毛都飞不出去，省点力气吧。”
　　路远无语到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高三？知不知道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
　　于晨曦故作惊讶，随机又轻笑“别说期中，哪怕是你高考有那遗嘱万分之一值钱么？脑子清醒点路远，我是你亲妈，我能害你么？”
　　路远点点头“谢谢提醒，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妈呢。”
　　于晨曦怒喝“路远！”
　　路远摆摆手靠回床上摆弄着手机。
　　于晨曦走进来，坐在床尾侧对着路远，声音轻轻的，“路远，你怨我不管你，怨我这些年出去跑着给人...这些都没关系，做了就做了我不怕人说...”
　　“我怕！”路远声音又快又利，刺得于晨曦身体颤了一下。
　　“可我只想你过得好..远远..妈妈只想你过得好...”于晨曦像是疲惫极了，肩膀也慢慢垂了下去。
　　路远没有出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义的滑动。
　　“你爸...我当初不知道他有家庭的,是他骗我的,生下你之后那边一分钱也没打过来过，后来你也知道...路家长孙死了，你爸他才想起来还有咱们母子，我也想你去更好的学校上学，想你能有自己的零花钱的，远远...路家老爷子也就没几天了，不是咱们非要争，可该是你的也不能少吧，本身就是他欠的...”说到最后就变成了嗫嚅。
　　于晨曦很瘦，穿着丝质的睡袍都能看得清突出的肩峰，那张脸非但没有因为年岁而衰败，反而添了几分韵味。
　　有多少男人为她赴汤蹈火路远就有多怨。
　　怨她的出身，怨她没文化，怨她爱哭，还怨她没骨气。
　　于晨曦等不来路远的回应，吸吸鼻子离开了路远的房间。

　　佘蔓人坐在书桌前，眼睛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旁的手机。要不要给路远发条信息呢？
　　可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
　　黑色的墨水在草稿纸上划出无意义的痕迹，佘蔓踌躇着点开与路远的对话框刚下定决心要关心一下，手中猛然震动一下吓得她险些将手机扔出去。
　　定了定心神，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路远”两字。
　　佘蔓没来由的紧张，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
　　“喂”隔着电话，路远的声音传来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佘蔓捏紧手中的笔“怎么了？”
　　路远声音有些委屈“还怎么了？我一天没去学校也不见你关心我！”
　　佘蔓被他语气里的不满逗笑“哪有，我刚打开手机准备给你发消息呢。”
　　电话对面将信将疑“真的？”
　　佘蔓也忘了路远根本看不到，跟着在这边点头“真的真的。”
　　路远轻轻笑着像是真的看到了佘蔓不停点头的样子“好吧，信你了。考试呢？准备的怎么样？”
　　佘蔓翻着手里的练习册“准备的还行...你呢...来考试么？”
　　电话那头只剩下浅淡的呼吸。
　　过了很久，路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最近家里有点事要处理。我不在你可不能松懈啊。”
　　佘蔓应着，目光却渐渐模糊看不清试题，她甚至两人怎么挂断的电话，只是盯着题目发呆。
　　到最后也没有说出魏瑾的事情。
　　佘蔓趴在桌子上路远轻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魏瑾温柔却阴恻恻的面容又不断出现在眼前提醒着她。
　　心中有个小人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这么吝啬给她开心？为什么只要有一点好事发生在她生活中就会被立刻收走？”
　　佘蔓把头埋进胳膊里，呼吸间衣袖渐渐被打湿，潮水般涌来的无力感将她包裹，睡吧，睡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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