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暮

　　他对上她明晃晃的心思，也不说话，静默地回望她。

　　姚想念率先败下阵，飞快地松开手，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能走了。”
　　说完她先一步走出诊所。

　　沈怀川眸子深深地看她瘦小的背影，一声极轻的叹息散在空气中。

　　雨后的空气潮湿闷热，路面满是积水，倒映着两侧的灯红酒绿。

　　姚想念站在门口，等他出来，问：“去哪里？”

　　沈怀川带她去了一家饭馆，要了一碗粥和两碟清淡小菜，姚想念看着桌上的菜，食欲全无，只简单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沈怀川见她没怎么动，又看了一眼她纤细的手臂。
　　就吃这么点，不瘦才怪。
　　“饱了？”

　　姚想念顿了下，点头，问：“你不吃吗？”

　　“吃过了。”
　　下午跟人喝过一轮酒，来之前他才睡醒。

　　“哦。”

　　沈怀川起身买单，回身对她说：“回家吧。”

　　姚想念很喜欢他说这两个字，这样意味不明的意思，或许在某个经过的路人听来，会下意识将他们划分为情侣。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她想到什么，说：“今天的医药费多少，等我回家拿给你。哦，还有刚才的饭钱。”

　　闻言的沈怀川脚步顿住，看着她，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二百五。”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在骂我？”

　　他扬眉，张口就来：“不是你说要还钱，医药费二百二，吃饭三十，统共二百五，一分不差，要不对个账？”

　　两厢对峙，姚想念见他说得清清楚楚，不像撒谎的样子，半信半疑：“回家给，我又没说不给。”

　　沈怀川被气笑了，重复道：“行，回家给。”
　　走着走着发现身后人不见了，就见她要过马路，下意识一把拉住：“哪儿去？”

　　姚想念一脸不解：“骑车回家啊。”

　　沈怀川一身好脾气到此算是用完了，“骑个屁，坐我车。”

　　姚想念被他拉着走：“那我车怎么办？我明天怎么过来？”

　　“这么乐意上班儿？”

　　“赚钱啊，不然怎么还你医药费？”

　　“不要你还了行不行？明天我送你来挂水。”
　　他说完过了好一会，身后人都没声音，转头一看，小姑娘微微皱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下一秒就要炸掉。

　　果不其然，姚想念甩开他的手，质问：“你凭什么管我？”

　　他原先想好的借口此刻起了作用：“奶奶叫我照顾你。”

　　姚想念吐字清晰道：“我不需要你照顾。”
　　“我十八九岁，是个成年人，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你不是我的家人，没有义务照顾我，况且……”
　　她顿了下，接着说：“况且，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如果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就不要管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讲道理你明白吗？”

　　沈怀川明白她的意思，见她一脸认真的神色，眸中噙着笑：“嗯，我就是很不讲道理。”
　　“那么你要不要上这个不讲道理的人的车？让他先送你回家，等你病好，这个不讲道理的人再好好跟你说这件事情？”

　　说这件事情？
　　“说什么？”

　　他看见她眸中的狐疑色彩，挑眉不答，眉眼风流：“先回家好吗？”
　　此话一出，风流就成了无尽温柔。
　　谁见了能忍得住呢？

　　姚想念是根本不能的，只在心里骂道，沈怀川不要脸。
　　四肢不受控地朝他走去。

　　坐在副驾驶，她忽然想到：“上次我看见有个女孩亲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怀川刚坐下，就被她劈头质问，勾着嘴角说：“你猜呢？”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姚想念说得肯定。

　　“嗯？”他有些惊讶：“怎么说？”

　　“不是你让我猜么？我的直觉说不是。”

　　沈怀川笑了一声，“我合伙人，她结婚了。”

　　“那你为什么让她亲？”

　　“这事儿确实怪我，怪我太帅，她被迷了心窍，我出神了，一时没躲开，不过我要纠正你一点的是，其实没亲。”

　　“哦，做戏给我看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她一句直击要害，堵得沈怀川无话可说：“你知道，这件事情我反思了很长时间。”

　　姚想念追问：“所以你想到什么？”

　　他挑眉：“不是说等病好再谈这件事情？让我再好好反思反思。”

　　姚想念见他没中套，“好吧。”
　　“其实你不用做戏给我看，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你不喜欢我，我不会缠着你，反倒是你这样利用别的女孩，你躲避的态度，叫我很伤心。”

　　她太过直白，偏偏沈怀川不能直接说他的顾虑，总不能在此刻摊牌说，我犹豫是因为对你有好感？
　　便只能点头诚恳认错：“好嘛，是我的错。”

　　“我原谅你了，谁让我喜欢你。”

　　沈怀川不禁笑出声，尤其是见她说得尤其认真。

　　“你为什么笑？”

　　他轻轻“啊”了一声，“主要是感谢你原谅我。”

　　“不用谢。”

　　把人送到家门口，姚想念跳下车，对他说：“不用送，明天我来找你，你送我去辅导班。”

　　沈怀川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此刻也只笑着点头：“好。”

　　姚想念走了几步路又回来，沈怀川刚好把落下的药递给她，仔细跟她说了用法。

　　她接过来，提醒道：“我早上八点钟来找你，你记得早一点起，不要熬夜太晚。”

　　他一双桃花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好。”

　　姚想念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一点，但他的应答，无形中给她一种错觉——他已然答应她，要和她在一起了。
　　想到这，不禁耳根一热，微微垂眸：“那我走了？”

　　沈怀川点头，微微张口。

　　姚想念立刻猜出他心中所想：“不用送。”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跟上来，冲他挥了挥手，随后跑着回家了。

　　屋里的灯为她亮着，心口一暖，跑进屋子里，奶奶坐在客厅等着她，手里还在调试她的那个老旧收音机。

　　她走上前，扑进奶奶的怀里，承受着这一份拥抱的温暖，声音透过衣服布料，有点闷地传出来：“奶奶，我今天早上淋雨，晚上发高烧，跑到镇上的诊所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点滴。”

　　“生病了？我看看？哎哟，那医生怎么说？要吃药不要？还要挂水吗？”

　　“唔，明天沈怀川送我去辅导班，然后再挂一天水就行。”

　　“小川？”

　　“嗯，他送我回来的。”

　　奶奶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天不见的笑容，手上动作顿了顿，“这样啊……”

　　姚想念没觉察到奶奶的异样，尾音上扬，转身跑开：“那奶奶我先去吃药啦！”

　　老人浑浊的双眼微微出神：“哦哦，好，吃药，吃药……”

　　次日晴天，雨后的清晨带着盛夏惬意的凉爽，院子的桃树叶子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绿叶挂着清澈的露珠。

　　姚想念吃完早饭，八点二十五分就冲出院子，手里的保温盒里还装着早饭。
　　他都委身成司机了，她总要意思意思谢一谢的，先从一顿早饭开始。

　　她按响沈怀川家的门铃，门一打开，一阵淡淡的薄荷气息扑鼻而来，她知道，这是来自眼前的沈怀川。
　　他见到她便说：“等我两分钟。”
　　说完将门大敞，像是任由姚想念出入。

　　他大概是刚洗过，发丝还带着潮意，垂在眼睑上方，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鼻梁挺直，再往下，偏薄的唇有点红……

　　姚想念有点热，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直到被保温盒硌得掌心隐隐作痛，她才回过神：“你吃饭了吗？”

　　沈怀川翻到车钥匙，随手塞兜里，拿毛巾随手擦了擦脑袋，听见这话回：“没。”

　　“我帮你装了一份，你送完我之后可以吃。”

　　收拾完的沈怀川走过来，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温盒，眼尾上扬，笑说：“谢谢。”

　　“不用谢。”

　　姚想念跟着他上车，瞥了眼他柔软蓬松的脑袋顶。
　　唔……跟家里的小白狗一样，一看就很好摸。

　　沈怀川注意到她的目光，问：“怎么？”

　　她立刻摇头：“没事！”

　　沈怀川没多问，把人送到之后，问：“你几点下班？”

　　“中午十一点半，下午四点半。”

　　“行，下午我来接你。”

　　姚想念毫不犹豫拒绝：“不用，我有车，我可以直接过去。”

　　沈怀川：？
　　他笑了：“怎么说，不想看见我？”

　　“当然不是！”她顿了下说：“那我去找你好了，我很忙的你要知道。”

　　他好笑道：“那么这位大忙人，你下班来找我，我开车送你去打点滴，这个安排您满意吗？”

　　“会不会有点麻烦？不然我下课直接去打点滴，然后回家……呃……”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那我呢？”

　　“对哦。”
　　姚想念微微皱眉：“你好像有点麻烦，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沈怀川算是知道了，她这人能自己干的事情，是怎么样也不愿意麻烦别人的。
　　他干脆利落道：“你下课之后来找我，我陪你去打点滴，就这样，走了。”

　　上了车之后，她敲了敲他的窗子，还没开出缝，从车窗滑进来两张红色和一张绿色的毛爷爷，车窗传来女孩上扬的声音：“二百五，还给你，不欠你钱。”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她跑远的身影，低头看着身上的二百五，磨了磨后槽牙，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张一张捡起来，仔仔细细塞在夹层里。

　　这账，以后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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