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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多谢严公子盛情相邀,只是我义父对我管教甚严,戌时便不让我出门。”蓝思杨又想到一个不去的理由:“而且,李博士要我罚抄的《诗经》还没写完,这次只能——”虽然《诗经》在小七的帮助下,两人已经写完了。
谈到李贽,严效忠猛地摇了摇扇,似乎要扇走自己的满腔怒火,他忿道:“李贽那夯货,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贼眉鼠眼,顽固不化。”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觉不觉得他脑子有病?连祭酒都要卖我面子,他上次居然胆大包天敢抓我作弊?”
//夯货:笨蛋,蠢人,疑为脑子有问题者。
蓝思杨看到自己考上率性堂心情是相当雀跃的,但刚刚严效忠一嘴,是了,他作弊居然还能上率性堂,那自己呢?三千多监生考试,而自己只学了一年的私学竟能考上,那是不是义父的功劳?蓝思杨心里咯噔一下。
张文迎合道:“严公子说得对,李贽不过一个从八品博士,最低阶的官级,也敢蚍蜉撼树!”
奉承如同微风拂面,给他带去了些许清爽,严效忠火气也褪去两分,但还是忍不住咒骂:“看我以后捏不死他。”
严效忠转头看向蓝思杨,下巴微扬,眼神带着期待,显然在等他的回应,或者盼着他能统一战线一起咒骂。
蓝思杨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一边是权势通天的严家,他不愿得罪,一边是无甚过错的师长,他想坚守底线。两难之下,只能沉默以对。
严效忠见他不说话,反而来了劲,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怂恿:“蓝公子,我看李贽学堂上对你也没好脸色,要不我跟我爹提一句,要他从哪里来就滚到哪里去?”
虽然李贽不喜欢蓝思杨,蓝思杨也不喜欢李贽,但义父平日尊师重道的教诲犹在耳边。
蓝思杨抬眼,缓缓开口,语气郑重:“严公子,李博士治学严谨,虽行事固执、不徇私情,却始终恪守学规,未曾有半分逾矩。还望严公子尊师重道,勿出毁辱之言。”
严效忠脸色转红,折扇扇得又急又快,刚刚消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冒上来,比原来更烈:“蓝思杨,你不过是个一个道士收养的义子,别给脸不要脸!”
“在下不敢,但本心所趋,断不能做有损师德、违背良知之事。”
严效忠的红脸转为青脸,拳头捏紧,张文见此,赶忙拦住严效忠道:“严公子,看来他也是个没眼力见的,别跟这种人较劲。”
严效忠摇着扇子,摇着头走了。走之前还狠狠剜了蓝思杨一眼:“你给我等着!”
蓝思杨冒了一身冷汗。看着严效忠和张文走远了,黄滔按了按蓝思杨的头:“凡学之道,严师为难,严师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思杨,有觉悟啊,认下你这个兄弟了。”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严师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求学的道理,尊敬老师是最难做到的。老师受到尊敬,然后知识(学问)才会受到尊重;知识受到尊重,然后民众才懂得敬重学业。
黄滔竟破天荒叫了自己‘思杨’,以前都是‘蓝公子,蓝公子’的,虽然客套但也疏离。这声“思杨”似乎是认证他是自己的朋友了,可蓝思杨开心不了,他想到义父的处境,担忧道:“他会不会对我义父——”
“你义父天天陪伴皇上,圣眷正浓,连他出宫,皇上都要亲自出门相送,放心吧!”
蓝思杨疑惑道:“你怎么跟亲眼看见一样?”
“给,这次的小报。有蓝道长的消息哦!”黄滔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悄悄塞在蓝思杨的手里。
蓝思杨看到了义父的消息:虽因杨继盛事件,君臣一时失和,但好在严世蕃出面调和,皇上也放下芥蒂,对义父一如既往。
夜晚,蓝思杨敲响了蓝道行的书房门。
烛光下,义父正用朱笔在青藤纸上书写,看来这就是黄滔说的青词了。
他的话言犹在耳:
“你以为青词好写?非也非也,这是敬献天庭的文书,就是天书!天书,有哪个看得懂?更别说写了,其内容故弄玄虚,词句含糊离奇,非满腹经纶之才不能写就!”
“思杨,有什么事吗?”蓝道行习惯把蓝思杨抱着坐在腿上。
“义父,你在写青词?”
“嗯,国子监还教这个?”
蓝思杨摇摇头,问:“青词很难吗?”
蓝道行哈哈一笑,调侃他道:“我们家思杨也想写吗?这倒是不难,只要你把后面的书都看完了,就能写个大概。”
蓝思杨转头看向背后的书柜,整整一墙!
蓝思杨赶忙跳了下来,不禁感叹:“我要是有义父一半才学就好了!”他给义父锤锤肩,谈及今日和严效忠的冲突,不禁担忧起来:“义父,会不会影响到你?”
“思杨,你做的没错,尊师重道,是作为学生必须守的道德学规,严效忠得罪了就得罪了。只是以后——我希望你远离严效忠这些人,不要和他们再有冲突了。”
蓝思杨拼命点点头。
书案前的丹炉,火气正旺,滋滋作响,淬炼着一颗颗呈给皇上的丹药。
蓝思杨痴痴地望着闪烁的火苗,问:“义父,您每月十五给我的红丸要一直吃吗?”
“思杨,你本体就气虚血亏,上次受伤之后更加气血双亏,红丸是给你进补的。”
“那要吃多久呢?”
“只要我在,你就可以吃——你想吃多久啊?”
“那我要吃一辈子。”蓝思杨撒娇道。
蓝道行大笑:“好,我就做一辈子。”
“义父,您这儿有没有针灸脉络的书?”
今日,黄滔的小报上刊登了一则小故事。一个瘫痪多年的老妇人,因为一个叫万密斋的大夫施针治疗,竟治好了双腿,还能下田干活、浇粪。
“你要做什么?”
“我想研读医书试试,我身子太弱,不能练功,若能学习医术便能调理自身了。”
“也好——学点医术傍身,总归是好的。”见蓝思杨十分笃定,蓝道行没有拒绝,起身给蓝思杨找书。只是方才那份明快的神色悄然敛去,眉宇间浮起丝丝忧虑。蓝思杨不解,这和他预想中的反应相去甚远。
蓝思杨心里还藏着一个疑问——他还想问问义父是否在考试中给他暗中铺路,让他顺利通关。可是看到蓝道行皱纹丛生的脸,鬓角夹杂着白发,想起义父平日里对他的教诲与付出。他瞬间就没有追问的勇气了。
分完班后,正式的学习开始了。率性堂果然待遇不一样,教课的都是国子监里师资最强的教谕,宋祭酒、张司业……还有李博士——他上《诗经》课。
和李博士一样,《诗经》这门课不太受重视,毕竟科举不考,只是平时占个必修的席位。理所当然,课堂上大家走神、打瞌睡是常态。
而蓝思杨不一样,他上每门课都很认真,回答问题手总举得高高的。李博士却视若无睹,叫所有人,却不叫他。
蓝思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尤其是,上次自己还正面对抗了严效忠对李贽的诋毁。他觉得委屈。
长期以往,兴趣也慢慢浇灭。蓝思杨开始和其他人一样走神、打瞌睡,甚至有时候偷拿出义父给她的医书《奇经八脉考》,自己学习摸索着穴位。
在李贽看来,班上有个监生,是自己讨厌的严党的子弟,前期表现不错,但是可能只是做做样子,因为后面越来越不认真了,上课还偷藏着一本书,不知道在干什么,扭来扭去,左点右点,简直行为无状。
于是,他暂停教学,眼神的精光停留在蓝思杨身上:“蓝思杨,读一下这首诗。”
蓝思杨还沉浸在《奇经八脉考》的世界里。
经脉者,所以决生死,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血之府也。人身经脉有正有奇,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为十二正经;阴维、阳维、阴跤、阳跤、冲、任、督、带为八奇经。正经像沟渠,奇经像湖泊,正经脉盛,则溢入湖泊。如天降暴雨,沟渠已满,则流入湖泊,奇经如人身气血之闭藏之所也……
徐璠在旁小声提醒,蓝思杨才反应过来,把《奇经八脉考》卷进袖子里,站了起来。
李贽慢慢走了过来:“蓝思杨,你读一下刚学的这首诗。”
蓝思杨一脸懵逼,看向徐璠。
徐璠小声提示:“《诗经,郑风,风雨》。”
蓝思杨手足无措地翻书。这翻书粗劣的模样,李贽都不忍看。
终于翻到了: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蓝思杨吞了口口水,这些古人可真讨厌,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可不是为难后人吗!
怎么念呢?断错句了岂不是闹笑话?
眼看李贽越走越近,他犹豫再三,也只能一字一顿念了。
刚念完,李贽皱起眉头,目光锐利:“你且说说,这首诗表达了什么意思?”
“。。。”蓝思杨断句都难,更别谈理解意思,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又刮风,又下雨,鸡还叫个不停,已经看到了君子,一个叫云胡的人就不开心了。又刮风,又下雨,鸡还叫个不停……”
满堂大笑起来,严效忠笑得尤为大声,倒是把瞌睡的监生震醒了。
李贽的眉额皱成了川字,肃然道:“安静。有哪位监生愿意给蓝思杨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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