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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
钟繁推开窗户,冷风呼啸,同时也带来了街上的喧闹。
昨日的斗篷被糟蹋的满是脏污,于是今日换了一件墨绿色的,衬得她肤色更加雪白,活像雪地里的雪人一般。
刚梳洗好,掌柜的吆喝准时响起:“沈姑娘,快下来吃汤圆!”
钟繁没耽搁,噔噔噔下了楼,乖乖坐在桌子前,翘首等待白糯糯的汤圆出锅。
掌柜很快就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汤圆,动作迅速到,还没等钟繁看清,一团热气就把她的视线给糊住了。
“趁热吃,小心烫。”掌柜的拇指和食指虽然正揪着耳垂降温,人却仍闲不下来。见钟繁吃了一个,既好奇又担心,“好吃吗?”
刚咬开糯米皮,由核桃仁、花生和白糖混合而成的内馅便急哄哄地涌出,淌上舌尖,甜蜜充斥口腔,随后坚果的香醇慢慢散出,让人回味无穷。
“好吃。”钟繁露出灿烂的笑。
原本手脚不停的掌柜一时间有些愣神,直到钟繁被盯得脸上浮起红晕,于是敛起笑,把头埋得低低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碗,手里的勺子反复舀起汤圆又撇下。
掌柜用双手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真是的。但咱俩也相处好几天了,我第一次见你笑得那么……”
她一时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心里的那股感受。明明话已到嘴边,却一直想不出来。
虽然认识不久,但行走江湖那么久,识人的本事也算是练出来了。她能看出来,沈简是个好姑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简像是被很重的担子压着,大大的、灵动的眼睛里总带着些克制和看不透的忧郁。无论挨得多么近,所有人都没法真正靠近她,在她周围像是拥有一堵隐形的墙,决绝地把她划分出这个世界。
就像是,京城流行的、权贵们爱玩的——由名贵丝绸包裹的,装在精致盒子里的,身着华服的“绢人”。
掌柜突然想到了那个合适的词,一直卡在喉头的话终于被完整吐出:“自然!对,就是自然!”
钟繁虽有些不解,但也没表现在面上。她捧场地把碗中的汤圆吃得一干二净,对着掌柜直夸赞:“我以前从没吃过这个。”
掌柜也傻了,看她的穿着、手笔以及谈吐和气质,不像是吃不起汤圆的家庭。而且谭老板一开始来信时也说了,这个主可是“贵客”啊。
“从来没有?”掌柜不解,眉眼间多了些疑惑。
“嗯。”钟繁语气平淡的像是一位旁观者在阐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有人不爱吃,家里便没做过。小时贪吃,偷偷要了几颗,可还没进嘴就被母亲发现,还罚了两月禁闭。”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好笑,她竟哧出一声笑。
掌柜却十分心疼,眉毛扭成一团,眼里像是快要落泪:“怎么这样!那人不喜欢就不让家里做,怎会有人如此霸道!他不喜欢不吃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能有人逼他吃?实在是不可理喻!”
她瞄了眼钟繁,继续替她鸣不平:“沈姑娘,要我说你母亲也真是的。小孩子贪吃多正常,居然罚你两个月禁闭,这也太夸张了。教育教育让你下次不再犯,长长记性不就行了!”
钟繁眼神空洞,声音也轻飘飘的:“她,向来如此。”
与掌柜道了别,钟繁骑上马,前往东北,那条从胡人处回京的唯一的路。
街上今日都挂起了灯笼,开门的商铺对比前几天也多了不少,显得好生热闹。
但她此刻无心这些,驾着马急匆匆的穿过,来到陵阳东北。
这条路很窄,最多只能容下一架马车单独通行。由于最近雨雪交加,路上被车轮划出好几道沟壑,泥泞不堪,看着就知道不好走。
钟繁握着缰绳,放缓了马的速度,生怕它脚下打滑,一人一马全都滚进泥潭。
沿着这条路走了许久,映入眼帘的一片宽阔的草原。只是正值冬天,草一片枯黄,随着冷风东倒西歪,丝毫没有生气。
钟繁跃下马,拍了拍它,示意它在这片草原自行觅食。
而她则在这片平坦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踱步。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么辽阔的草原。从前,“草原”是仅存在于画本和父亲口中的虚假地方。话本里说,草原一望无际,能一眼看到天边;父亲说,草原是青草、泥土和水珠的味道。
钟繁不相信,世界没有这种地方。明明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像皇宫,有着高耸入云的围墙,怎么可能会有地方能看到天边。她笃定,画本和父亲都在骗人。父亲却说,等她真正见到,就能明白了。
当她真正站在草原上,感受如浪的草轻挠她的小腿,她才明白,原来画本没骗人,草原没有高高的围墙,她真的能一眼望到天。原来青草、泥土、水珠的味道,叫自由。
她张开手臂,迎着风奔跑,即便不少发丝紧贴在脸颊,尽管她的长裙粘上了泥点,她也没有停下。
直到呼吸急促,双腿疲软,她才停下,直直倒在草地上。
天真的好大啊,钟繁想。
她世界中的天,终于不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没有边界的,辽阔的。
钟繁闭上眼,像是与土地融为一体,享受着这新奇的时刻。
突然,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翻身,毫不犹豫地爬起,警戒地防备着这位扰她清梦的不速之客。
“真谨慎。”邓陌闻可惜地冲她摇了摇头,一脸计划落空的失落,“沈小姐反应真是快。”
“你为何在这?”钟繁脸上没了戒备,却因为对方打扰自己的好心情而气不打一处来,“邓大人真是清闲。”
邓陌闻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没好气,听了她的话也不恼,仍是平日里那副不动如山的贴心模样。
“这地方可不安全,我担心沈小姐的安危,暗中守护,没想到沈小姐却如此咄咄逼人,我甚是心痛啊。”他装模作样的捂住左边胸口,还真有几分真心被辜负的可怜模样。
钟繁见他这模样,觉得有些滑稽,“邓大人这般能说会道,连‘跟踪’这不齿行径在大人口中都能被美化的如此大义凛然、舍己为人,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大人您这没事吧?”她也来了劲,阴阳怪气道,“若是因为我的几句无心之言让大人这宽广的心胸出了差错,让朝廷失去了一位明官,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哎呀哎呀,罪过罪过。”
“您要是年纪轻轻便为了保护百姓而命丧黄泉,那我定当日日在您的牌位前点上三炷香,求您早早成佛,位列仙班。”
邓陌闻被她逗乐,忍俊不禁:“沈小姐才是真正的口吐莲花,能说会道。”
钟繁双手环胸,睨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为何在这?”
“沈小姐不都清楚了吗,难不成刚刚自己说的话都忘了?自然是因为跟踪你。”
“大人做官真是屈才了。”钟繁又挂上了不达眼底的笑,“您去当城墙才对。京城那城墙哪抵得上大人您的脸皮坚固。”
邓陌闻弯起眼,笑眯眯的看着她。
钟繁见他不为所动,觉得没了意思,也不再继续。
“这地方很危险。”邓陌闻再次提醒道,“没诓你。这儿常有山匪劫道,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来,太容易被盯上了。”
钟繁不是分不清好坏的人,她听出邓陌闻的这些话皆是真心,便也真心道了谢,想要离开。
没想到,马率先找到她,嘴里还叼着一块碎裂的玉佩。
钟繁见到玉佩的第一眼便已认出。但她还是将其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山茶花形状的白玉佩,她只见一个人佩戴过,那便是父亲——顾瑜。
只是为何玉佩在这,而尸首却无处可寻。
马儿用尾巴拍了拍她,领着她到了寻着玉佩的地方。
可接连不断的大雪早已把所有痕迹都抹灭,除了枯草,这儿一无所有。
钟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眼睛也没了光彩。
心不在焉地驾着马回城,还没进城,她就被城中祥和热闹的场面吓了一跳。
户户张灯结彩,街上是各类小贩和带着笑的居民。
远处还有戏班子表演变脸和皮影戏,精湛的演出惹得围观的人连连叫好。
由于人实在太多,二人骑着马没法通过,只得先把马拴在城外,自己先进城去。
尽管人挤人,但钟繁的步子依旧很快,把邓陌闻远远甩在身后。
突然,手腕被人攥住,下意识向后瞧,那张英俊却惹她厌烦的脸赫然闯进眼睛。
“上元节,沈小姐那么急着回去。”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暖黄色的光,把他也衬得顺眼了许多,“一年一次,不体验一下岂不可惜。”
邓陌闻虚虚圈着她的手腕,带着她来到一个插满糖葫芦的摊子前,付钱买了一串。
“给。”他把糖葫芦递给钟繁,见她没反应,像是逗小孩一样在她面前摇了摇,“在京中,像你这般大的女子都爱吃这个。”
钟繁盯着他手中红艳艳的,裹着水晶糖衣的葫芦串,有些好奇它的味道。但想起自己白日对他的态度,不太好意思接受对方的好意。
“我有钱。”她说罢,作势要从荷包中掏钱。
邓陌闻也看出来她的心思,没再询问,直接把东西塞进她手里,牵着她继续走。
钟繁看着他的背影,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嘀咕出两个字:“谢谢。”
随后她垂下脑袋,乖乖跟在邓陌闻身后。
正因如此,她没注意到,前面那人的耳尖此刻与她手中的糖葫芦一样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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